虽然说,天子的态度温和,并没有像想象当中一样雷霆大怒,但是,这种隐而不发的状态,却更加令人担心。
尤其是俞士悦,他的脸色尤其不好看。
他和于谦的关系亲近一些,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也更加上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看过这道奏疏之后,天子对待于谦的态度,隐隐有所变化。
往日里,于谦不是没有过冒犯天颜的举动,但是,天子一直都是该骂就骂,该砸就砸。
但是这回,他依稀觉得,天子不仅仅是动了怒意这么简单,虽然说殿中天子的话更多是在抱怨。
可往往越是如此,才越应该警惕起来,叹了口气,俞士悦紧皱眉头,步履不停,已经开始思索着,是不是该写封信劝劝于谦了……
“二位阁老禀奏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响起,唤回了俞士悦的神智,抬头一瞧,一个肥硕的身子,裹着一袭厚厚的朱红色蟒袍,满带笑意的站在他们面前。
于是,二人连忙拱手,行礼道。
“见过岷王爷!”
面前之人自然就是如今的大宗正,岷王朱徽煣!
见到他的身影,俞士悦的心中,不由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刚刚在殿中,天子便曾经提到,诸王已经通过朱徽煣多次表达了不满,现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他们这前脚刚出宫门,后脚这位岷王爷就到了。
就算是巧合,也可见诸王如今的怨气之深重。
“二位阁老不必多礼,这寒冬大雪的,你们还如此勤政,当真是辛苦了。”
朱徽煣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笑呵呵的掏了掏袖子,拿出两枚金锞子,不由分说塞到了二人的手里。
这般动作,倒是让二人一阵无奈,这位岷王爷,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过分热情了些。
这已经不是第1回 了,按理来说,以这位的身份,无需对他们有讨好的举动,但是事实却是,每每见到他们,这位岷王爷大大小小,都要送些东西。
而且,就只是送,也不让他们办事,也不打听朝廷政务,他们要是推拒,还要得罪人。
时间久了,就连天子都知道了,时不时的还调侃他们,所以,看着这位胖王爷强行塞过来的金锞子,二人对视一眼,也只得苦笑着拱了拱手,道。
“谢王爷赏赐。”
停了片刻,王翱道。
“为国效命,岂敢言辛苦,倒是我们耽搁了王爷进宫,如此天气,让王爷在偏殿等候,属实是心中不安。”
闻言,胖王爷笑眯眯的摆了摆手,道。
“二位阁老这是说的什么话,朝廷大事为重,这一点,本王还是晓得的,再说了,本王也没等多久,刚好从宫外过来,一身的风雪,在偏殿去去寒气,待会见了陛下,也好不失了礼节。”
三人寒暄了几句,王翱便打算告辞。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俞士悦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
“王爷,近些日子以来,宗学状况可还好?年关将近,诸王的贺表,也快该送上来了吧?”
闻听此言,朱徽煣倒是愣了愣。
这段时间以来,他在京中广结善缘,倒是和一些官员有了点真金白银的交情,但是,他毕竟是藩王,哪怕如今是在京师当中,而且受到皇帝的信重,可这个身份不会改变,这一点,他一直认知的很清醒。
所以,他哪怕会拿出一些小恩小惠交好这些大臣,但是,分寸却一直掌握着。
简单的说,就是维持两个原则。
第一,光明正大不避人,尤其是不避着皇帝。
他结这些善缘,只是为了在京中遇到大大小小的事情时,能够顺顺利利的,又不是为了密谋什么,真要是偷偷摸摸的,那才真的会闹出麻烦事。
第二,就是守好本分,具体的说,只谈交情,但是不掺和不该掺和的事。
对于朝政上的事情,除非是涉及到宗务,否则一概不提不问不掺和,真要是有人提起,就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这般手段,他早已经玩的溜熟了。
出手大方,又毫无所求,更关键的是,还不是私相授受。
这几点原因综合起来,才让朱徽煣成了朝中各路大臣,都愿意笑脸相迎的人物。
正因如此,朱徽煣才会对俞士悦刚刚的话感到疑问。
要知道,刚刚的那条原则,不止适用于他,也适用于这些朝中的重臣。
他们比自己更清楚,分寸在什么地方。
因此,在跟朱徽煣这个藩王交往时,轻易不会谈起政务,宗务自然也不例外。
俞士悦是内阁次辅,兼着太子府詹事,这两个差事,可都跟宗务没什么关系。
尤其是在这个场合,他这么问,着实是有些不寻常。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俞士悦本身就在内阁,真的想要知道这些消息,并不困难,所以,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稍一犹豫,朱徽煣便道。
“宗学的状况倒是还好,就是这些孩子头一回外出求学,要在京城里头过年,有些想家。”
“这段时间,有不少宗室都来信询问本王,想看看能不能特许这些孩子回乡过年,要么,跟前年一样,陛下下一道旨意,让他们自己过来也成。”
“因着这个缘故,诸王的贺表倒是还没上,次辅大人这话,倒是提醒本王了,年关将近,这桩事倒是不能再拖延了。”
“原来如此……”
听了这番话,俞士悦轻轻点了点头,眉头微微有些郁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宗学新设,的确有许多事务,都无成例可循,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不过,宗室进京,闹腾的动静怕是不小,真要是这样,礼部怕是又要头疼了,再加上时间又紧,还是不折腾的好。”
如果说刚刚只是随便问问,那么,这句话就显得更让朱徽煣意外了。
不管是宗室进京,还是现如今的宗学学子归乡,在他看来,其实问题都不大。
但是关键是,这件事情又没有往内阁递,俞士悦一个内阁次辅,如此轻率的表达自己的看法,这可不符合这帮文臣的一贯作风啊……
难不成,他们对此事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朱徽煣脑子里一边想着,脸上却依旧笑眯眯的,只不过,言辞之间,却已然多了几分谨慎,道。
“次辅大人所言有理,宗学新设,无成例可循,所以,大小事务都得陛下拿主意,这不,本王也只能多往宫里跑几趟了。”
这话算是一个软钉子,看似是在赞同俞士悦,但是实际上,说的却是另一个意思。
俞士悦是何等样人,一听他就知道,这位岷王爷是起疑了,不过,以他们的关系和现在的场景,倒是也不便解释,苦笑一声,他只得道。
“王爷说得对,一切需得陛下定夺。”
略停了停,俞士悦又道。
“这大雪寒天的,宫里的炉火烧的旺,难免有些气闷,这不,刚在殿里待了这么一会,我都觉得喘不上气来,看来,确实是上了年岁了,时候也不早了,我等就不耽搁王爷了,告辞。”
说罢,二人拱了拱手,便离开了乾清宫。
朱徽煣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胖胖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疑惑。
他很确定,刚刚俞士悦说的话暗含深意。
宫里他也来了不少回了,可从没有觉得有什么气闷不气闷的。
毕竟,这是在京城,真正最该结交的,那是皇帝和皇后,太后,这一点,朱徽煣门清的很。
他刚刚跟俞士悦说的可不是谎话,宗学里头的大小事务,他自己有很多都能处理,但是,有点机会,他还是会往宫里勤跑一跑,至于他府里的王妃,更是没事就往太后宫里去,变着花样的找些新奇玩意跟太后逗闷子。
别说是天子所居的乾清宫了,就算是后宫当中,也不会关窗闭户的让人气闷,真要是这般让贵人们觉得不舒服,底下的那帮宫女内侍,早就该被打杀了。
不过,如果不是说的炉火的话,那么……
朱徽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往一旁的怀恩身旁凑了凑,道。
“怀恩公公,这刚刚,两位阁老跟陛下在里头谈什么呢?陛下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说着话,两枚金锞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怀恩的袖子里。
见此状况,怀恩也是一阵无奈,这位岷王爷,还真是……
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远去的俞士悦,压低声音,道。
“刚刚二位老大人过来,是来送于少保的奏疏的,于少保的性情,王爷应当也知道,言辞有些……总之,王爷一会入殿,还是谨慎些。”
闻听此言,朱徽煣心中立刻警醒起来,对于刚刚俞士悦的举动,也大约明白了过来。
“多谢公公。”
“王爷客气了……”
殿中依旧温暖如春,朱徽煣跟着怀恩来到殿中,恭敬行礼,同时偷偷的打量着天子的神色,却见天子一如往常面带笑意。
平身赐座之后,看着略显有些拘谨的朱徽煣,朱祁钰道。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了,之前叔祖说的,关于宗学学生是否能够归家探亲之事,朕想了想,觉得怎么做都不妥。”
“若是让这些学生归家,一则来去奔波,少则一月,多则数月,如此来回,学业难免耽搁。”
“而且,近些日子各地出了诸般事端,这些孩子在京中拘了大半年,就这么送回去,他们的年是过好了,这年后开印,朕的案头怕是又要堆成山了。”
“何况,路途安全难以保证,所以,还是让他们安心在京中过年吧。”
朱徽煣是聪明人,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宗学里头,固然有不少潜心向学的,可纨绔子弟也不少,在京城里头,他们没有靠山,又在天子脚下,自然不敢太过放肆,但是回了封地,可就不一定了。
而且,宗学的设立,一定程度上来说,也存着要钳制各地宗室的原因。
不出意外的话,天子除了担心这些孩子回去闹出什么事端,只怕也在担心,没有这些人在京城,地方的宗室们没了忌惮,自己也闹出什么事来。
点了点头,朱徽煣道。
“陛下圣明,既然如此,臣回去之后,便和礼部商议,安排这些学生在京城年节期间的一应事务。”
事实上,对于朱徽煣自己来说,这些学生走还是留,都问题不大,反正他自己走不了的。
相反的,他倒是希望天子可以允准各地藩王进京拜贺,如此一来,自家大儿子就可以回来跟他一块过年了。
但是,这件事,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藩王进京干系重大,虽然说,如今已经不是洪武时代,藩王手握重权,一旦进京,有各种各样的风险。
可说到底,让各地宗室进京,无论是对地方还是对朝廷来说,都是一桩大事。
尤其是对于礼部来说,各种各样的仪注,迎来送往的,头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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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9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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