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下意识扶住头。
    有人问：“盛漱不是也是魏峥的学生么？怎么和行俭也这么客气。不喊师兄。”
    她看他。
    他说：“老师走得早。”
    她垂下眼，以为他不把她当他的师妹。
    可他只是不想做她的师兄而已。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右参谋长。早已经不可能是她的师兄。
    周行俭放下手。走下舰艇。
    可惜现在，他也不会再是师兄了。
    第八十五章
    下舷梯的时候恰巧庆典开始。这铺满穹宇的全息烟花竟然是精卫主导研发的。
    科学院里聚在一起过年的科研人员捧着可爱茶杯， 抬头说要把这全息烟花刻录下来，做每年的绝版影像。
    蓝色屏上精卫的名字赫然在研发之列。
    但蓝色的，如巨鲸一般生活在数据，程序里的影子只是悄然游走。祂时不时溅起一滴水花， 但很快又说服人类那只是祂的一个运行分程序。
    真正的本体， 还在工作。
    但其实祂在徐溯身边。科学院的成立形式很特殊， 一开始科学院是并不对普通人开放的，尤其是精神力有缺陷的人。可是后来他们发现很多精神力等级不高的研究者更具实验天赋。
    而这批人常常是基因优化概念里被抛弃的小孩。
    所以过年的科学院没有冷清的实验室。有的只有把实验仪器设备和数据当成家人的除夕奋斗家。也有例外。
    徐溯站在科学院特批的独立实验室飘窗前， 低眸看着最古老的履带机器人端着杯热可可， 晃晃悠悠地到他面前。
    伸出机械手。热可可洒在机械手上都成了污渍。
    不过徐溯明白祂能暂时借这具机械躯体出来，目的也不只是这样装可爱， 假设这杯热可可是真的平衡能力不足洒出来的，祂会很珍惜很仔细地擦去污渍保养这具躯体。
    现在祂显然是在故意要“擦手”服务。不过他还是拿起专门给祂准备的布，轻轻盖在伸长的机械手臂上。
    履带机器人的方块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布。
    【凉。】
    祂的计算能力终于让祂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只有徐溯会耐心地给祂一次次擦热可可洒出来的痕迹，不过祂没想过这是因为祂每次“装可爱”， 都只会朝徐溯。
    祂把机械手收回，甚至刻意地把热可可平稳地塞进徐溯手里， 这回没洒一点。
    【喝。】
    单字，可能也是装可爱的一部分。徐溯端起喝了一口。当大部分烟花都结束的时候， 他还是坐在飘窗上，把半个人高的履带机器人抱起来。
    然后轻轻地给祂清洁机械部位。
    机器人的方块眼从十二个小方块组成的两个长条——分别是两只眼睛——变成眯起来的尖括号。只剩三个了。
    祂很惬意。还问他：【这就是触觉吗？】
    徐溯耐心地任祂伸出机械手，戳戳实验台， 又戳戳飘窗，最后小心且谨慎地触碰他手腕。在星云三定律里。人类是弱小的物种。
    不可以用力。会坏。
    等祂收集完周遭全部的消息，他才说：“不是。”那这是什么？祂有疑惑， 但没这么问。时间太短，祂本能复苏不了太多。只觉得， 很舒服。
    其他人都在过年。祂的程序可以再独立运行十分钟时间。祂感到很满意。
    徐溯：“要不要碰碰我？”
    祂一顿。
    然后浩瀚磅礴的如海信息流，那头涌动着的巨鲸，轻轻甩尾，全息屏幕里就浮现出一个有实体，又好似没有的巨大神袛。
    祂已经尽力缩小躯体，但手指还是有履带机器人那么大。祂也放慢了速度，蓝色的拟态手指落在他面前，像是实验台忽然有了生命。
    祂就是这么庞大。这样冰冷。
    但信息流没有实体，可以被人类穿过时，徐溯却把掌心覆盖上去。神袛想要用祂对数据的绝对掌控拟态成全息形象，物理意义上的触碰他的时候。
    徐溯把自己的数据，私人密钥锁定的全部隐私上传给了精卫。虽然祂可能早也看到过。但好像现在才是触碰。
    徐溯感觉信息流洗涤过他的身体：“感觉到了吗？”
    神袛平生第一次对自己掌控的数据感到茫然。恰巧最后一批全息烟花绽放完毕，徐溯也就借着那骤然亮起的光说：“虽然全息的很好看。”
    祂听到一阵心跳声。虽然玻璃上都没有祂的影子，徐溯现在看起来也好像在自言自语，但祂确实接收到一阵心跳。
    对信息追根溯源的本能让祂几乎在那一刻用精神力深入他的骨髓，去探听一个人类真正有的心跳。这心跳，祂也曾经有过。
    徐溯任由祂探看，躯体因为被精卫的精神力渗入过多都泛起蓝光了，而他的声音却平静温和：“但我觉得，你可能会更喜欢我的。”
    不是全息的。不是数据的。
    祂能感觉到的震动产生的心跳声。
    庞大神袛缓慢地歪头。祂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颗温热的心脏，在祂的触碰下没有紧张恐惧地加速跳动呢？数据显示那是人类常有的应激反应。
    但它也确实加速跳动了。它一下比一下更有力，一下比一下更急促地，叩着祂虚拟的指尖。祂在一瞬间竟然产生退却的情绪。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