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将片片雪花从天空中抛下来,道路上的积雪被白天的行人和马车踩的融化了,可每当夜晚到来,这些肮脏的泥水就再次冻结,把“北方威尼斯”的街道全部变成光滑的冰面。
沉重的四轮马车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打着滑,拉车的马也晃晃悠悠的,但前面的车夫却一点都没有减速的意思,吕西安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他看向窗外,市政工人将黑色的雪和冰块堆在人行道边上,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冰墙,而那些行人们浑身上下沾满了被飞速行驶的马车所溅上的泥点子,正在这堵冰墙和建筑物的石墙中间,像一群蚂蚁似的挤来挤去。
在车厢里,他的两位同事开始对这次和俄国的会谈发表看法,菲永先生对法俄同盟的前景颇不以为然,而拉特兰先生明显比他要乐观的多。
“我们不应该和俄国签任何条约。”菲永先生的眼角和嘴角一起朝下吊着,让他显得一副苦相,这也与他悲观主义者的性情相符合,“没有人喜欢他们,他们和英国在远东和中亚掰腕子,又和德国,奥地利以及土耳其在巴尔干别苗头——现在英国,奥地利,德国和意大利都联合在一起反对沙皇,我们可不能被他们拖下水。”
拉特兰先生在成为议员之前做过药店的老板,他后来把那家药店做成了布列塔尼地区最大的药房,过去了这么些年,他说话时候还是像做药剂师时候那样,轻柔和善,讨人喜欢,“我们和沙皇又没有什么冲突,如果我们能和他们达成共识,那么德国人若是想要和我们开战,就要考虑到两线作战的可能性了。再说,我们完全可以在条约里注明,这是一个单纯的防御条约,而且仅限于欧洲,这样沙皇也就不容易把我们拖进他的战争里去。”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沙皇若是什么利益都拿不到,又怎么会和我们签订条约?”菲永先生又叹了一口气,那张蜡黄的脸看向窗外。
“为了这样一个强大的盟友,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值得的。”吕西安插言道。
“强大?”菲永先生拉长了他的脸,他浑身上下,从鼻子到四肢,实在是无一处不长,“俄国的确很大,这我承认;但强不强嘛,这还有待商榷。”
“俄国是公认的第一流的强国。”拉特兰先生清清喉咙,“您也看到了,圣彼得堡比起巴黎而言也毫不逊色。”
“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菲永先生十指交叉,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我之前曾经在俄国住过一年,我要告诉您的是……”
车厢前面突然传出马车夫的一句大吼,随即是一阵尖叫声,车厢颠簸了一下,随即那些尖叫声就被甩到了身后。
吕西安从车厢后面的窗户朝后看,“刚才是撞到人了吗?”他看到一群人围上了一个躺在路上的人,那人身穿灰色的大衣,一些暗色的液体正从大衣下方流出来,渗进本就肮脏不堪的积雪里,“我们竟然不停车?”
“一百年前在巴黎,贵族们在街上同样也是从不减速的。”菲永先生毫不意外,“我刚才正要告诉二位呢,这个国家如今还是如同一百年前的法国一样,您看,连城市里都是这样,更不用说俄国的农村了,那里简直就是原始社会,即便在农奴制被废除以后也是如此。”
“沙皇能动员四百万军队。”拉特兰先生指出,“我们能动员一百二十万,而根据估计,德国人能动员一百八十万人。只要俄国人能够吸引八十万德国军队,那么我们就能够在西边占据对德国人的兵力优势。我知道俄国军队装备落后,战斗力存疑,但五个俄国人总能对付一个德国人吧?”
“您忘了奥地利人,他们在加利西亚也能动员一百万军队,这样就是一比二了。”吕西安提醒道。
“一比二也够了。”
“您还忘记了另一点。”菲永先生补充道,“俄国的铁路网密度比起德国和奥地利要低得多,他们要部署这四百万军队可能需要三四个月,而他们的敌人只需要一个月。很可能在俄国人还没来得及完成动员的时候,德国人已经打进了华沙,或者更糟,他们已经打进了巴黎。”
“所以我们才要给他们贷款,让他们实现工业化啊!”
“然而问题在于,工业化和沙皇制度,是不能共存的。”菲永先生疲惫地将后脑勺靠着靠背,他的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不停抖动着,“这是一个悖论——俄国落后于西方的竞争对手们,如果她不进行工业化,那么就会被外敌欺凌;可若是她实现了工业化,那么沙皇制度就没有容身之地了——这个制度就像是蛋壳,如果一个现代的俄罗斯将要诞生,那么她就必须把蛋壳破开!我们给沙皇的贷款越多,他建造的工厂和铁路就越多,那么这个国家就越不稳定。”
“您未免危言耸听了。”拉特兰先生冷笑,“再说沙皇怎么样,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需要他帮我们分担来自德国的压力,仅此而已。若是他不幸垮了台,那也是他自己的错,不是我们的责任。”
“但愿是这样。”菲永先生又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马车驶入了著名的百万富翁大街,这条街道两旁分布着圣彼得堡达官贵人与富商巨贾的豪华公馆,而在这条大街的尽头,就是法国代表团下榻的亚历山大饭店。
吕西安的房间是位于三楼的一间套房,这套房由几间连在一起的房间组成,全部都贴着米黄色的墙纸,十分雅致。
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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