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吧?卡梅伦想。
金属门无声无息地滑动合拢,他不再回头,转身向外走去,扑面而来的白光让影子在身后拖出长长一道,渐渐消融在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次交集。
从那一刻起他们彻底背道而行,走向了不同的远方。
……
大雨轰鸣,仿佛从未停息过一分一秒,卡梅伦睁开眼睛。
雨滴从花廊屋檐成串落下,助理维持着刚才那个站姿没敢移动。
卡梅伦一言不发地伸手在蔷薇丛中摘了片叶子,轻轻刮下手背上那只蚂蚁,然后放在了不远处干燥的窗台下,任由那小黑点迅速向缝隙爬去。
“如果给蝼蚁太多蜜糖,它们就不会感激你,只会变得贪婪,凶狠,不顾一切,最终成群结队地溺死在蜜糖里……”
助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卡梅伦出神地望着前方,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一切,穿过了滂沱雨幕与呼啸时空,看向远处花园中那道孤独而幼小的身影。
“——那些人类与进化者都是蝼蚁,沈酌。”他轻声喃喃道。
“不要做蝼蚁的救世主。不要成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徒。”
时光盘旋上升,穿过苍茫天际。
红绿灯下车水马龙,芸芸众生如蚁群奔涌,被进化的洪流裹挟着,奔向微渺未知的远方。
第二卷
第23章
七天后。
申海市监察处。
深邃的虚空中漂浮着无数张基因组图谱,两条巨大的核苷酸序列三维图在半空浮动,交缠链条幽蓝荧荧,映亮了沈酌静默修长的侧影,平光镜片在眼前闪烁着微光。
操作台平板上正播放一段监控录像,是七天前的监察处负一楼走廊。屏幕上白晟紧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而荣亓坐在轮椅上,姿态堪称闲适从容,面向不远处的伊塔尔多魔女:
“你本来不是这个星球上的生物,却被沈酌压制在人类的身体里,连力量都被镇压到了极致……挖出白晟的心脏,我就把你解放出来,彻底恢复你真正的,原生的力量。”
……
轰一声巨响,魔女被掼进砖墙废墟,咳血爆出一连串谁也听不懂的脏话,而被骂的荣亓露出了一个失笑的表情。
沈酌按下暂停。
“你觉得荣亓当时听懂她的语言了么?”他头也不回地问。
水溶花肃立站在沈酌身后,长长的卷发用一支笔随意挽着,闻言摇了摇头:“伊塔尔多自己都忘了那些话的具体意思,只记得是骂人用的。我之前询问过很多次,她对故乡的记忆已经太模糊了。”
“……”沈酌蹙了下眉。
“无穷无尽的战争,屠杀,流放,然后是漫长的休眠,身不由己的漂浮……直到漂过了无数个光年,被陨石的引力带着一起落到地球。”水溶花叹了口气,“这是她作为意识体能记得的全部。”
沈酌并不言语,两根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思索什么。
水溶花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觉得那个叫荣亓的人,有可能跟伊塔尔多……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沈酌仰目望向半空,dna双链犹如传说中伊甸园双蛇缠绕,静谧宏大,缓缓交错,映在他幽邃的眼底。
那是从泉山县卫生院那架钢丝病床上提取出的,荣亓的基因组图谱。
“他清楚地报出了因果律的成功率和失控半径,而这些数据是连白晟自己都无法测试的。”沈酌轻声说,“我希望不是,但最坏的真相不会以我的期望为转移。”
他顿了顿,突然问:“你觉得五年前那场突发进化到底是什么?”
水溶花道:“从天而降的潘多拉魔盒?”
沈酌短促地笑了一声,“……天上不会掉潘多拉魔盒。”
“1200万年前,非洲地壳运动让大量猿类族群灭绝,大裂谷以东存活下来的古猿被迫下树,开始向陆地衍生。800万年前,赤道带缩小,仲山纳卡里猿因植被变化大量灭绝,能够适应干燥环境的族群渐渐演变为人族。250万年前,非洲气候恶化,冰冻大旱来临,依附于稀树大草原的南方古猿成群死去,少量学会使用工具的族群演变为能人。7万年前,多峇巨灾爆发出十亿吨爆炸当量,人类在漫长的全球冰期遭遇种群瓶颈;智人走出非洲,融合了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生存繁衍至今。”
“进化是数千万年漫长痛苦的蜕变,唯有剧变与灭绝能带来新生,而五年前那场陨石雨就像一份从天而降的惊喜大礼包。”沈酌说,“我不相信茫茫宇宙中会存在那样的善意,我只想知道那些尚未支付的代价到底打算以何种方式来让人类偿还。”
水溶花的视线落在半空中巨大的dna双螺旋上,半晌拍拍沈酌的肩膀。
“我也希望突发进化从没发生过,但已经太迟了。”她柔声道,“我们只能尽力维持现状,所有高级研究员都愿意奉献生命,直到hrg计划再也维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沈酌无言地摇摇头,随手关了投屏,无数张荧荧幽蓝的序列图霎时在半空中消失。
“把荣亓的基因信息提交给国际监察总署,尽力追查他在全球活动的所有踪迹和信息。”他脱下白大褂,随手丢在污物槽里,“这个人不会就此罢休的,搞不好哪天会半夜三更出现在尼尔森床头把他一刀捅死,让他自己小心吧。”
水溶花不由失笑。
沈酌推开实验室的门,司机罗振守在实验室门外,看上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先前被剁断的右小臂换了钛合金机械手,工程部给加载了微型导弹发射端口,还贴心地在手臂上装了个高德导航仪,看上去十分之酷炫,憨憨地敬了个礼:“监察官。”
沈酌嗯了声,吩咐:“把陈淼叫来,我有事交待他。”
“是!”罗振立刻拿出手机走到旁边。
沈酌一边走向电梯一边看了眼时间,头也不回对水溶花道:“上次在泉山县卫生院召唤伊塔尔多魔女,按照之前的契约,献祭给她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明天让她跟我一起去b市。”
水溶花跟在他身后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欲言又止:“那个……监察官。”
“怎么?”
“伊塔尔多那天……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酌按下电梯键,疑惑地瞟了她一眼。
水溶花的表情一言难尽:“她问我什么是香奈儿。”
“……”
“她说她想买香奈儿。”
“……”
空气陷入了安静,沈酌眼底清清楚楚写着什么鬼三个字,半晌说:“让陈淼拿我的工资卡带她去买,最多三个,不许买多。谁跟她提起地球上有香奈儿这么个东西的?”
水溶花正犹豫要不要出卖某个姓白的富二代,这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先前去打电话的罗振拿着手机疾奔而回,一脸失魂落魄:“监察官!等等监察官!陈组长他不好了!”
沈酌脚步一顿。
“陈组长,陈组长他刚下楼去买奶茶的时候在大街上被绑架了,二组的人追不上,绑匪开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
“………………”
众目睽睽之下,沈酌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良久缓缓道:
“……先打电话给交警队,给白河集团开十张罚单,写超速。”
·
与此同时,申海市某建筑工地。
烂尾楼顶层四面通风,水泥墙体钢筋裸露,开阔的空间一览无余,墙顶上吊着一个拳击沙袋。
嘭!嘭嘭嘭!嘭——
白晟上勾拳重击,超过二百公斤的沙袋顿时飞了起来。
“所以呢,白哥?”陈淼坐在不远处一张靠背椅上,两手配合地被反绑在身后,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
椅子后几个进化者一脸警惕地守着他,随时提防他挣脱束缚跳起来就跑。
“学长跟你说了hrg计划的事,把你从医院里赶了出来,然后你俩冷战七天谁都没理谁。”陈淼叹了口气,“——这不挺好的吗,你让人把我绑来干嘛?”
啪一声白晟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沙袋,后者从迅速反荡到完全静止连一丝缓冲都没有,瞬间就稳稳停在了他怀里。
“挺好的?”白晟挑起眉角,阴阳怪气地反问。
“……”陈淼环顾四周,真心诚意说:“至少比学长发现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了这么个秘密基地还收容了几十个进化者要好吧。你不知道申海市有规定吗,禁止进化者群聚集会,你这种行径放古代那就是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这栋楼就是你们的谋反基地,要抄九族的懂否?”
身后几个进化者立刻怒目而视,那意思是你这条监察处的狗赶紧闭嘴。
白晟放开沙袋,一手捞起t恤下摆擦了擦汗,露出强悍漂亮的腹肌,一手伸出食指摇了摇:“此言差矣。”
陈淼做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白晟说:“首先,以你学长的监管手段,这栋楼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他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发兵围剿的理由;其次,这栋楼也不是什么谋反基地,只不过是给少数无法融入社会的同胞们一个容身之处而已。”
陈淼:“呵。”
“要是将来有一天你被沈监察开除了,欢迎你也来混口饭吃,总比走投无路去抢银行要好,对吧?”
“?!”陈淼立马昂首挺胸,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我堂堂进化生物学硕士,我才不会去抢……不对,我这么乖巧能干怎么会被开除,我永远是学长最喜欢的那个小学弟!”
“行了行了,大内总管。”白晟走到饮水机边,一边接水一边挥了挥手,那几个进化者顺从地低头散去,退出了门。
陈淼立刻三下五除二挣脱绳索,嘶嘶吸气甩手,只听白晟说:“找你来是叫你帮忙想个办法。”
“?”
白晟郑重道:“我跟你学长已经冷战整整七天了。”
陈淼会意点头:“陛下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召幸你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冷战知道吗?”白晟加重语气强调,“他没搭理我,我也没搭理他,双方互不搭理你懂?”
“……”陈淼虚心请教,“那您现在需要我想的办法是?”
白晟立刻问:“怎么才能让陛下再次召幸我?”
陈淼扶额向后仰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白哥,我不能懂。”他推心置腹地道,“是柯尼塞格不好开还是当榜一大哥不好玩,实在无聊您开个电子厂自己进去拧螺丝不行吗?正常人见了我们监察处都恨不得绕道走,您干嘛非要让学长搭理你呢?”
白晟郑重道:“因为我想考公务员。”
陈淼:“噗——”
陈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摆手问:“白哥我求你,换个正常人的理由行不行?”
“……”白晟沉思片刻,从善如流道:“因为我毕生的梦想和追求,就是为世界和平而奋斗,为保护地球奉献终生——我就是想当公务员!”
“噗!”
幸亏陈淼没喝水,否则他现在已经把整个气管从嘴里喷出来了。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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