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退、退。
——……
我躲在她们身后,默默开口:“刚刚的话当我没说。”
她们嘲笑我。
就那样在田间乡野里不知道走到了什么时候,又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已经准备了水果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见我们回来,外婆招呼着我们赶紧坐下来吃水果。院子里有风吹过,铁栅栏外是长得很茂盛的杉树,风过树梢,叽叽喳喳的麻雀们 ,头顶上是高高举着的湛蓝的天空,不知道天是因为太蓝了而显得高,还是因为太高了而显得蓝。外婆在院子的角落养了好些栀子花,开得很好,碧绿丛中点缀着一簇一簇的白,因为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我不禁夸了两句外婆花养得好。
我们和外婆聊着一些七七八八的话题,聊秦小朗,聊秦大朗,聊些有的没的。
外婆后来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吴斐:“你和大朗,怎么打算的?”
“过几天扯个证,我爸走还没三年,就不办了。”吴斐说。
外婆说:“现在不兴讲这个了,哪怕就是把亲近的人叫在一起吃个饭也行啊。”
吴斐似乎对外婆的发言感到惊讶:“你和我妈,怎么都突然变得这么不循规蹈矩?”
“抖音上都这么说。”外婆笑着回答。“他们也会为你高兴的。”
吴斐听了打趣道:“早知道当初就不给你换智能手机了,天天刷抖音,小心眼睛啊。”
“你姥姥我,眼神好着呢。”外婆傲娇道。
我们又聊了些话题,在外婆菜园里各自讨了些蔬菜,午后三点钟的时候决定启程回青江。从外婆家出发,我们沿着小河边的路朝着更宽阔的大马路边的车走去。还没走多久,就听见外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们驻足回首,看见外婆一路小跑着过来。
“周游啊。”外婆喊我的名字。
她跑到我面前,把手里折下来的栀子花递给我:“这个回去找个有水的瓶子插起来,能香好些天呢。”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边接下,一边说着谢谢的话。
外婆握住我的手,对我说:“等六月桃子长好了,来吃哈。”
我笑着回应外婆:“好,我一定来。”
而后外婆一直送我们到达车子那里,吴斐启动车子,外婆目送着我们离开。
“外婆很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像吴扬,每次和她视频说起你,她都总夸你。”吴斐开口说。
“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保鲜盒上,我说:“糟了,凉拌蕨菜忘记拿下去给外婆了。”
此时车子已经开出好长一段距离,岭南县的公路指示牌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吴斐开口说:“算了不回去了,我们带回去今天晚上吃吧,晚上去周离或者你那儿吧。”
“行。”我说。
于是就那样晚上大家又聚在了我家,煮起了久违的火锅。因为太过想念嫩滑猪肝涮火锅的味道,吴斐叫秦大朗来之前去曹正非火锅馆连着其它东西打包了一些。
凉拌蕨菜从冰箱拿出来的时候冰冰凉凉的,很适合解辣来吃。
可能因为味道确实很好,后来江渡指着凉拌蕨菜忍不住问了句:“周游这是你做的吗?怪好吃的。这是什么菜?哪里买的?”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吴斐就先说了:“蕨菜,那天那人送的,我妈不愿意扔。”
江渡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怯儒地开口:“我是不是不该问啊?”
“没啥啊。”吴斐说。“其实我也爱吃蕨菜,以前还住在农村的时候,一到春天我就喜欢跟着我三叔去山上采蕨菜,他教我怎么辨别蕨菜是老是嫩,从什么位置上折断比较好。有时候我半天采不了多少,他要是发现大片的蕨菜他就会喊我去采,小时候家族里好像也就和三叔一家最亲了。我爸和我三叔在一块搞船舶运输,早在出事之前,那时候他就把检修救生圈的工作移交给了别人,走的也是正规程序。但是偏偏,交给了那么不靠谱的一个人啊。那个人也没能幸免于难,我不知道该怪谁了,就这样做了件这么荒谬的事儿啊。那时候我爸和吴扬的葬礼也是三叔一家跑前跑后的,殡仪馆、骨灰盒、出殡的队伍、白事的流水席,但是不知道,我就是感谢不起来,我那时还在葬礼上闹了一场,后来我知道真相,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再好好和他说话了,打心底里,我还是怪他,怪他把那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了一个那么不靠谱的人。”
秦大朗抚了抚吴斐的肩膀,轻声和她说:“好了不说了,吃饭吧嗯?”
吴斐眼睛里挂着泪珠,她笑着看了眼秦大朗,说:“你确定还要娶我吗?这样的我。”
“当然。”秦大朗不假思索。
我们仨趁势起哄,试图让氛围变得欢快起来。
江渡说:“斐姐,到时候婚礼可要把捧花给我们周离哦,我要娶她的。”
是的,他们决定办婚礼了。
吴斐笑了,说:“办不办还说不定呢。”
“谁说要嫁给你了。”周离拍了拍江渡的背。
窗外,从古至今明亮着的月,挂在那棵梧桐树的树梢上。
晚上十点钟,朋友们散去各自归家。我看了眼放在玄关的栀子花,打算把叶子擦干净养在什么容器里。这让我想起搬家的时候有一个从前在古旧市场淘的一个墨绿色的宽口瓷瓶,于是我去放杂物的房间里把它从搬家纸箱里翻了出来,擦拭干净。
我拿厨房剪费劲地修剪了一下花枝,往瓷瓶里接了些水,然后把栀子花放了进去,从厨房洗手台抱着瓷瓶准备离开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于是我一直胳膊抱着栀子花,一只手接通电话。
是阿途。
“喂,阿途,怎么了?”我问他。
“喂,阿游啊,荣奶奶前几天和我奶奶他们一起去采了好些槐花,她都收拾干净了说要托我给你寄过去呢,但是我过两天要去青江的快递分公司业务学习,想着快递也要两天,不如我直接带过去给你了。正好我们还能一块吃个饭。”
“行啊,那太好不过了,我请你吃饭。”我一边说着一边缓慢踱步。
“那我可得好好宰你一顿。”阿途在电话那边笑着说。
“尽管宰。”我说。
“还有就是——”
“什么?”
“王……桦森来找过我。”
王桦森,这个于我而言死掉的名字,如今又被提起了啊。
我一愣,腿磕到桌子腿,疼痛在那一瞬间传遍全身,反应的片刻脚又被椅子绊住,就那样我应声倒地。
墨绿色瓷瓶摔在地板上,地板被砸出小小的凹陷,与此同时,瓷瓶粉身碎骨,碎片四溅。我就那样躺在地板上,栀子花散落在我身旁,身下的衣服已经被流过来的水洇湿,空气里是浓郁的栀子花香,我就那样盯着天花板,那儿——什么时候结了一张小小的蜘蛛网呢?
溅落的碎片有一些落在我的脸上,与锋利的碎瓷相比,人类的皮肤终究还是脆弱的,于是片刻之后,我感受到鲜血流了出来,还很温热。
栀子花在一地的残败里凋零了一些花瓣和叶子,忽然不再鲜活,也那样残败地盛开。
我依旧那样盯着天花板,盯着那张蜘蛛网,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突然想起《夏洛的网》这个令我悲伤的故事。
耳边传来电话里阿途的询问,他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
然后,我听见他说——
“王桦森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第31章 往事一杯酒,蔚然都成风(上)
过了很久我都没从地上爬起来,狗蛋儿满眼悲戚地围着我打转,血流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才终于爬了起来。
照着镜子我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抱着狗蛋儿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侧着身子,一只手不停地抚着狗蛋儿,它一动也不动,表现的特别乖巧。而后很久,翻来覆去我怎么也睡不着。
王桦森这个名字,是一把穿心的箭,准确地来说,当他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时候,还是很轻易地,穿透了我的胸膛。那是和乡愁一样锋利又冰冷的存在。狗蛋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我身旁睡了过去,发出很均匀的呼吸声。少年时代里突然闯进来的一个人,成了此生摆脱不了的羁绊。
我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我打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伸手推开玻璃窗让夜色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我靠在窗边,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我看着相框里的 w,抽了口烟吐出幽蓝色的雾。
一支烟过半,我才问他:“你凭什么说出现就出现啊,你不是说过就当你死了吗?我都已经把你摆上供台,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你如今……凭什么?!”我凑近相框,恶狠狠地发问:“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即便我已经热泪盈眶,终究还是等不到回应。
我的眼里大概布满了红血丝,眼泪困在眼眶里也迟迟不肯坠落。
这个夜晚,我已经忘了是怎么捱过去的了。
两天后的周六,阿途来了青江。我借了周离的车驱车去高铁站接他。
他和我春节期间见面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就是他懂得拾掇自己了,当然不用说,这肯定是他未婚妻的功劳。哦,忘了说了,她未婚妻名叫阮钰,在镇上加盟了一家连锁的饮品店当起了店长,阿途就是因为经常去他们店里送货,久而久之,两人也因此结缘。
听我奶奶说,迈出第一步的还是人家阮钰。
阿途提着东西跑过来,兄弟见面,先来个拥抱。东西放好之后,阿途坐上了副驾驶。
我打趣着说:“我车技不好哦,你可得把安全带系好咯。”
“兄弟命交你手上了。”阿途笑着回应我。
“我们先去吃饭,带你去吃一家酸菜鱼。”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
“吃啥都行,听你安排,咱也不挑。”
“行,那就出发。”
“刚刚忘了问,你脸怎么了?”
我想了想回答:“昨天摔了一跤,磕到了。”
大概是很久都没有像这样我们两个单独坐着聊天了,我们最多的沟通大概就是我奶奶给我寄东西以及我给奶奶寄东西的时候了。
“你们来青江培训什么啊?”在餐厅落座,点完菜后,我问阿途。
“说是一套新的物流系统,都要跟着陆续改了,我们站就让我来学习了。”阿途说。
“你使命重大啊。”我说。
阿途笑笑,说:“你们在医院救死扶伤的,使命才叫大。”
我顿了很久,想了想还是和他说:“阿途,我现在已经不在医院上班了。”
“啊?”他显得有些惊讶。
“我辞职了。”我说。
“辞职?为什么啊?”阿途问我。“工作不是挺好的吗?手术室多挣钱啊。”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难道是?”
没等他接着说下去,我就点了点头。
阿途叹了口气:“婶子这是何必。”
他口中的婶子,就是我继母。
这时服务员开始陆陆续地端菜过来,我把桌子上的菜的位置整理了一下,然后说:“边吃边说吧。”
“那你现在呢,什么打算?”阿途一边拿起筷子一边看着我说。
失乡症候群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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