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沉又道，“孙思邈补天乏术，终究还有天师道创建之初的悲天悯人之心，可到了阁下这代，虽有转世之神通，可清醒时无力解决自己造下的孽缘，酒后只存以命换命之心，这等作为，和江湖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有何差别？你身为天师道掌教，如此作为，实在让我大失所望。”
    张继先听的大汗淋漓，喝下的酒水尽皆变成了汗水，倏然掷剑面前，坐到地上，双手掐诀，竟然入定。
    沈约见状，喃喃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终究无差。”
    对于愚昧之人，夜星沉所言自然是犀利的攻击、让其不堪受辱，可对于明睿的修行者，夜星沉所言不啻当头棒喝。
    夜星沉闻言，不再对张继先说些什么，缓声道，“刘启恶毒，刘武本来应该死了。”
    沈约轻叹，“刘启做的实在太绝了。”
    刘启要毁了弟弟的手段极为残酷——他又给了弟弟一个希望，让刘武自愿进入陵墓，然后断了刘武最后逃生的道路，但这还不是最残忍的事情，刘启做的最过的事情是，他剥夺了刘武的精神寄托。
    在那无依无靠、形同地狱的陵墓中，刘武最爱的女人却被刘启带走。
    处于那种境地的刘武哪怕未死，恐怕也如活在地狱般吧？
    第1931节 绝处逢生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些世人的表现，比恶魔还要残忍。
    刘启做的绝！
    绝到不给弟弟刘武任何希望。
    沈约都难想象刘武那时的心境，可他随即有了疑问——刘启做的的确够狠，他从精神、身体两方面要将刘武打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这种情况下，刘武如何能活下来，还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夜星沉？
    似看出沈约的疑惑，夜星沉随即道，“因为他最爱的女人婉儿救了他。”
    沈约讶然，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弱女子如何会有这般手段？
    但困惑只是片刻，他脑海中蓦地闪过个解决，但那解决带来的变化，让他都是不由得颤栗。
    “那时的刘武浑浑噩噩不知刘启的用心，但婉儿却知。”
    夜星沉说到这里，望着夕阳下枫叶上散出的光辉。
    光辉落在他的眼中，似凝结成钻石，对他而言，钻石不少有，稀有的是泪水。
    恨意痛苦再不能让他落泪，可爱却能。
    枫叶终究会有归于尘土的时候，但在这之前，它仍旧不遗余力的染红了这灰暗的世间，带给世人最后的希望，就和婉儿一样。
    夜星沉凝望着枫叶，如同看着婉儿临终的脸庞。
    “婉儿知道刘启的心思。”
    夜星沉喃喃道，“在刘启找到她的那一刻，她就看穿了刘启的心思，那时候的刘武很蠢，可婉儿却是玲珑心思。”
    说到这里，夜星沉轻吁了一口气，“她答应了刘启的要求——同意刘武的计划，骗刘武进入陵墓，然后悄然离开，留刘武一个人在陵墓中。”
    听夜星沉这么说，若有旁人，多是觉得婉儿是个毒辣的女人，沈约却道，“她要救刘武？可是……她缺一个关键。”
    夜星沉身躯微震，“什么关键？”
    沈约清醒道，“那时候的婉儿，如果不答应刘启的要求，她和刘武都要死，刘武不困死在陵墓中，就会死在刘启的刀下。”
    刘启一定要刘武死的，砍死刘武然后再将刘武风光大葬在刘武的陵墓中同样是刘启的计划。
    当然，对刘启而言，肯定还是让刘武自动走入陵墓、然后孤家寡人的死去的结局最让刘启心悦。
    “婉儿故作应允，就是在争取救下刘武。”
    沈约很快的代入了婉儿的角色，体会到那弱女子的焦急和无依，“在刘启的严密监视下，婉儿不可能有太多的举动，但她需要为刘武打开一条离开陵墓的道路。”
    他知道梁孝王的陵墓是以山为凭，用无数巨石封锁了入口，哪怕当年经验丰富的摸金校尉要挖掘刘武的陵墓，都花费了极大的力气。
    婉儿一个弱女子被严密的监视，要给刘武开出一条道路来，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可婉儿做到了。
    刘武没死到了汉末……他离开了那个坟墓……婉儿成功了。
    所有线索汇聚起来，让沈约不等夜星沉回答，就得出了结论，“婉儿利用了无间香？她找到了无间香，然后将无间香放在刘武的陵墓中？”
    夜星沉缓缓转身，目光咄咄的看着沈约，“这一切，都是你推出来的？”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有了诧异之意。
    初见沈约的时候，他就知道沈约不同凡响，听沈约凭他夜星沉的只言片语，就推出他用了数十年才找到的真相，如何能够不惊？
    此子怎么会有这般能力？
    夜星沉盯着沈约的双眼，感觉自己虽将沈约排在那些近神人的行列，可第五的排名，还是低估了沈约。
    沈约微微点头。
    夜星沉凝望沈约良久，终于道，“你猜的丝毫不错，当年刘武那忠心的奴仆终于不负刘武所托，他虽没找到长生香，却发现了无间香，悄然带回，在忍受了严刑拷打后，他骗过了刘启，终于保留了那无间香。”
    眼角微有抽搐，夜星沉又道，“那管家没将秘密告诉刘武，却告诉给婉儿。”
    沈约留意到夜星沉的情绪变化，缓声道，“或许那管家明白，婉儿是真爱刘武的，她能保守秘密的同时，救下刘武。”
    夜星沉有些涩然，“你这个初听故事的人明白，卜邑明白，婉儿明白，唯独刘武不明白。”
    卜邑明白？
    沈约先是疑惑，随即想到，卜邑恐怕就是刘武的那个管家。
    “不明白的刘武进入陵墓后愤怒欲狂。”
    夜星沉低语道，“发现婉儿不在，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婉儿骗了他。”
    沈约暗叹，心道这就是刘启一心想要的效果！
    让刘武在绝望无助、误解愤怒、满腔痛恨中死去……
    这世界上恶毒的计划难数，如刘启这般计划的，绝对算是顶尖的报复计划。
    杀人诛心！
    “那一刻，刘武恨不得杀尽天下所有的人，也恨不得毁灭这个世界。”夜星沉又道。
    沈约看着夜星沉的背影，缓缓道，“我很理解刘武的心境。”
    理解不意味着赞同。
    可世上如刘武那般处境的，若没有灭世的想法，反倒是圣人了。
    或许可以说，哪怕圣人都不能做到！
    可是什么让刘武有了改变？
    听夜星沉说，他不但没有灭了这个世界，反倒救了这个世界。
    沈约知道夜星沉没有必要撒谎，真的好奇如何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逆转奇迹。
    “刘武虽然狂怒，但那时候还存着希望，他希望借助机关暗道逃离陵墓，不想机关也被破坏。”
    夜星沉继续道，“但愤怒没让他选择自尽，那时候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出去，报仇！”
    沈约暗想每个人的人生是难测的，可又是有迹可循的。
    愤怒让懦弱的人抑郁，又能让刚毅的人爆发。
    刘武显然是个遇挫越勇的人，那时候仍能坚持，实属不易。
    “无间香在哪里？”沈约问了句，知道无间香肯定不会放在刘武的棺椁中。
    刘武棺椁中的每件物件，都会经过刘启的审核。
    夜星沉轻叹一声，“无间香放在水源旁。卜邑知道我最爱整洁，以这为借口，在陵墓中引来地下水源。而他就将无间香放在水源旁的隐秘处，当我饿的奄奄一息的时候，终于想着洗干净再死，却不想发现了无间香，然后靠着那无间香离开了坟墓。”
    第1932节 徐福
    沈约听完刘武绝境逢生的经历，感慨一个人是需要运气的，不然单凭刘武的实力，是可能搞死他自己的。
    婉儿了解刘武，卜邑同样了解刘武。
    若非卜邑的了解，刘武可能会守着无间香死在坟墓中。
    “我想……”
    沈约终于说道，“刘武得到无间香离开陵墓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婉儿的麻烦吧？”
    他发现眼下最关键的事情，不是三香。
    如天柱山那些人抱着找到三香的目标，肯定会引发一次毁灭之战！
    如今的沈约，反倒觉得搞懂刘武的转变是很重要的。
    他们面对的如果是以往的那个刘武的话，根本没什么可谈的，他们面对的是转变后的刘武，就要明白眼下夜星沉究竟在想什么、有什么打算。
    沈约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中闪过飘摇的身影，他“看到”飘摇走向了都子俊他们。
    末世人虽有面罩，可仍能“看到”都子俊他们骇然的样子。
    这些人自然处于极为不利的环境。
    等看到飘摇，都子俊他们更和见到鬼一样。
    曾经的同盟，如何和见鬼了一样？
    沈约看到稳如泰山的夜星沉，突然说道，“飘摇不是飘摇？”
    几乎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哪怕水轻梦、琴丝都是一头雾水。
    偏偏夜星沉笑道，“你比都子俊要聪明太多了。聪明如他的人物，终究没有想到这点。但这时候的他，应该知道这个事实了。”
    沈约欲言又止，脑海中再度闪过都子俊带着惊怒喝问的画面。
    “你是谁？你不是飘摇，你是哪个？”
    飘摇微笑道，“我叫明日，你也可以叫我是无面，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