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越来越多有识之士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所谓荡气回肠的怪兽战争，放在整个异界的层面来看，极有可能就是两只菜鸟互啄，等迷雾彻底消散，比怪兽更加可怕的存在降临时，无论我们还是怪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孟超静静听着。
    并没有反驳。
    因为苏伦虽然是一副危言耸听，装神弄鬼的语气，但所说的内容，还真是大错不错。
    没人比孟超更了解异界的可怕。
    前世的历史，也的确如苏伦预言般发展。
    人类战胜怪兽，踏出怪兽山脉之后，将遭遇各种比怪兽更加可怕的存在，最终弹尽粮绝，无力回天。
    “只有一个办法能拯救我们，那就是在迷雾尚未彻底消散，更加可怕的异界种族尚未发现我们之前，抢先和怪兽文明融合到一起，双方取长补短，抱团取暖，才有可能在比怪兽山脉的竞争更加残酷百倍的异界，杀出一条血路。”
    苏伦道，“我们需要怪兽，怪兽也需要我们，从怪兽文明的进化速度和程度来看，他们的首领应该拥有足够的智慧，能得出这个结论的。”
    “融合……”
    孟超哑然失笑，“在流淌了这么多鲜血，惨死了那么多同胞之后？”
    “融合总要流血的。”
    苏伦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人类在地球上数万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不断通过流血和杀戮来融合的战争史，今天的人类，全都是屠夫、刽子手和杀人魔王的后裔，我们骨子里就流淌着杀戮之血，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创造出灿烂辉煌的文明，不是吗？”
    “有道理，你说服我了。”
    孟超缓缓点头道，“不过，还有一个小问题——就算要通过流血杀戮的方式来融合，为什么不是我们挥舞屠刀，大肆杀戮，杀光所有胆敢抵抗我们的怪兽，让剩下那些还算聪明的异兽，匍匐在我们脚下瑟瑟发抖，对我们俯首称臣，成为我们的附庸呢？
    “明明在北线攻势之后，掌握战略主动权的是我们，真要投降，也应该是怪兽文明向人类文明投降——我相信，人类毕竟是仁慈善良，团结友爱的，在彻底肢解怪兽文明并榨干他们的利用价值之后，我们不会杀光所有的怪兽。
    “为什么非要人类向怪兽投降，这不是多此一举，还要多流淌很多无谓的鲜血——你同胞的鲜血吗？”
    苏伦张了张嘴。
    却是无言以对。
    他原本还以为，孟超会轻视异界的威胁，断然否定人类和怪兽融合的可能性，继续宣扬“钢铁洪流，横扫异界”那一套。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自然还有一套天花乱坠的话术，能把孟超绕得晕头转向，说不定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没想到孟超釜底抽薪，一下子戳到了他的痛处。
    “所以，自私就是自私，无耻就是无耻，邪恶就是邪恶，何必找‘复仇’和‘拯救龙城’之类的理由，往自己脸上贴金？”
    孟超嗤之以鼻道，“我太了解你这种人了，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出人头地，报仇雪恨’，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却是假的，所谓‘报仇雪恨’，只是为了不择手段往上爬，找的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只要有了这个理由，无论你把灵魂出卖给怪兽还是恶魔，无论害死多少无辜者，摧毁多少家庭和家园，你都可以心安理得，绝不会产生半丝负罪感，毕竟你‘别无选择’嘛！”
    苏伦的脸，再次像颗红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文明！”
    他声嘶力竭地争辩起来，“相比从地球穿越过来的人类文明，怪兽文明才更适合异界的生存和发展，毕竟，怪兽是这颗星球的土著，他们的形态，就是最适合这颗星球的完美形态！”
    第601章 怪兽文明的首领
    孟超听着苏伦的理论有些耳熟。
    似乎变成巨化沙虫的高野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该不会想说，我们必须变成怪兽的样子，才能在异界生存下去吧？”他皱眉问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
    苏伦滔滔不绝道，“用地球上的老话说，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为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星球上的统治者，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人类文明能够在地球上繁荣昌盛的先决条件是，地球上并没有‘灵能’这种超级能量，相对异界，物质也更加稳定，进化速度缓慢千万倍，同一种族内部的个体差异并不大，而就算是最强大的个体，诸如鲸鱼、大象甚至恐龙，都没强大到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改造大自然甚至毁天灭地的程度。
    “在这种环境下，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觉醒了用语言互相交流和学习使用工具的能力，渐渐成长为食物链顶端的王者，发展出灿烂辉煌的文明，并且拥有了‘道德，法律’之类协调社会关系的东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异界并非如此。
    “在拥有灵能，物质并不稳定，进化变异速度比地球快上千万倍的异界，即便不考虑怪兽和其他异界智慧生命，单说穿越过来的地球人内部——最强大的神境强者和最孱弱的巢城孤儿之间，力量、财富和权势，就有可能相差万倍。
    “翱翔天际的巨龙，能够和蛰伏在泥土中的蚯蚓成为同胞，并肩作战吗？
    “怎么可能！
    “承认吧，从穿越到异界，发现灵能并开始修炼的那一刻开始，人类就在悄无声息却快若闪电地分裂，时至今日，虽然还披着相似的人皮，但我们早就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不同物种，再怎么一厢情愿用地球时代的道德、法律和社会体系，将至强者和至弱者捆绑到一起，并用‘强者的鲜血要为弱者而流’之类的宣传口号来涂脂抹粉，都无法掩饰我们文明形态的脆弱和畸形。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刚刚发生的‘巢城之战’。
    “在此战中，仅仅一头异兽‘漩涡’，带着一批前死神小队成员和乌合之众的悍匪，就搅得整座巢城天翻地覆，所有帮派和居民都焦头烂额。
    “异兽‘漩涡’真有这么强大吗？恐怕未必。
    “除了拥有千变万化的诡异能力，它的真实战斗力，未必强于任何一头末日凶兽的。
    “问题就是我们的文明形态太陈旧，太脆弱了。
    “我们的文明建立在海量人口的基础上，而地球时代的道德又要求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个体，要向哪怕最弱小的个体，都提供尽量充足的资源。
    “结果就是，敌人很容易就能找到并痛击我们的弱点——也就是居住着无数人类，比蜂巢还要密集的建筑。
    “而一旦建筑被毁，无数人受伤和被掩埋，剩下的人就不得不倾尽所有去拯救他们，以至于浪费了大量资源，并错失了最佳的战机。
    “看看外面烽烟四起，一片混乱的巢城，今天，仅仅是异兽‘漩涡’，就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
    “明天，万一出现比怪兽更加可怕的异界智慧生命，用同样的方式攻击整座龙城，试问，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阻止他们吗？”
    孟超沉默地思考着。
    这个问题，重生以来，他也经常问自己。
    归根结底，当地球人在几十万年前，在地球上学会使用火焰、磨砺石块、面对月亮发出第一声和野兽迥异的呐喊时，人类在地球上就没有了任何天敌。
    人类文明是在占据绝对优势，没有任何天敌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
    所谓道德、法律和秩序，都是食物链顶端王者的特权。
    但在强敌环伺，生存环境严酷百倍，因为进化变异速度加快导致内部差距不断拉大的异界，地球时代的道德、法律和秩序，还能维系多久？
    而继续维系地球时代的道德、法律和秩序，对于延续文明之火，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孟超冥思苦想了数百个日日夜夜。
    仍旧没找到答案。
    但苏伦很显然相信自己找到了答案。
    甚至是找到了某种“真理”。
    “醒醒吧，孟超，虽然人们一直说，我们要将地球文明之火传播到异界的四面八方，但事实却是，从龙城穿越的那一刻起，对我们而言，地球文明就已经土崩瓦解，荡然无存了。”
    苏伦道，“回不去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地球，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地球人了——我们是异界人，是和地球人截然不同的另一支人类形态，这是事实，我们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的事实！
    “地球时代的道德、法律、秩序，甚至是地球人的形态本身，对于全新的我们而言，都是枷锁和障碍，必须狠狠砸碎他们，再将碎片统统抛到身后，我们才能昂首阔步，迈向全新的命运！
    “当然，我很清楚，就算再陈旧甚至腐朽的法律和道德，想要粉碎他们究竟有多难，光靠我们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
    “所以，我们才需要引入怪兽文明的力量，来荡涤我们这个文明内部，不适应异界生存的东西，相信在人类和怪兽彻底融合之后，我们这个文明，一定会浴火重生的！”
    苏伦说得亢奋起来。
    嘴角满是白沫。
    就像螃蟹一样吐着泡泡。
    见他明显陷入自己的逻辑死循环中不可自拔，孟超放弃了和他争辩，沉吟片刻，道：“你的说法，似曾相识，我有个朋友名叫‘高野’，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
    孟超想知道，被异兽蛊惑的人类，是否有联系甚至组织。
    “我不知道，或许认识。”
    苏伦并不隐瞒，大大方方道，“我的确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都坚信地球文明的陈腐形态并不适合异界的生存和发展，而当今龙城在九大超级企业的垄断和统治下，也存在无数黑暗和不公，光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的痼疾。
    “必须引入怪兽文明，荡涤我们的文明，龙城才有希望，迎来真正的明天。
    “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些朋友的名字和真实身份。
    “因为我们非常清楚，自己背负着‘怪兽爪牙’的恶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注定将被人们误解和敌视。
    “被九大超级企业控制的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更是会不遗余力打击我们。
    “安全起见，我们都是单线联系，非要聚会的话，也是通过暗网上的匿名聊天工具。
    “大家在暗网上畅所欲言，交流思想，不断完善我们的理论，当然也会在力所能及并且确保隐秘的范围内，向彼此提供一些帮助，交换情报、资源，帮对方执行任务等等，但无论怎么接触，我们都恪守一条底线——在时机成熟之前，绝对不要打探对方的身份。”
    这倒是秘密组织的常规操作。
    孟超并不怀疑苏伦在骗他。
    不过，他想了想，继续问道：“话虽如此，你这么聪明，总能从这些‘匿名朋友’的言谈话语，包括他们需要的资源，执行的任务等等方面，猜测出他们的身份？”
    “那就太多了，各行各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苏伦道，“有一位朋友，我曾经请他帮忙解决了一个在巢城阻挠我革新的帮派高层，结果他做得干净利落，那名巢城帮派高层的死因，是旧伤发作导致心力衰竭，谁都没瞧出破绽。
    “我想，他一定是最顶尖的刺客。
    “还有一位朋友，在我搞‘线上角斗场’业务时，提供了极大帮助，你知道，线上娱乐和支付的牌照一向不好搞，几乎都被超级企业旗下的直播平台垄断了，我们巢城帮派又受到外界歧视，几乎不可能通过审批。
    “原本我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没过几天，所有繁琐冗杂的审批手续，竟然都奇迹般办妥了。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是哪位朋友出手相助。
    “但对方一定是生存委员会和超凡塔里的有力人士，掌管某个要害部门，拥有极大的权势。”
    孟超听得毛骨悚然。
    没想到怪兽文明对人类文明的渗透，已经深到这种程度。
    光是一个“红眉”苏伦，就搞得整座巢城鸡飞狗跳。
    倘若还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像他一样的人，这将是龙城在怪兽战争后期，面临最严峻的挑战。
    “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为虎作伥？”
    孟超难以置信，喃喃道，“倘若说，你是为了报仇雪恨和出人头地的话，一名在生存委员会里掌管要害部门的高层，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同胞，投靠怪兽文明？”
    “或许是因为，人类文明和怪兽文明之间的区别，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而且我们根本不是在‘为虎作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