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星冷静道，“事实上，根据异兽调查局的社会学家推演，倘若真有别的卫星城镇穿越到了迷雾深处，在荒野中度过五十年，他们十有八九，是会对我们产生敌意和强烈的攻击性的。”
    孟超道：“为什么？”
    “很简单，想想科幻小说里，逃离地球的星舰的故事。”
    叶晓星说，“倘若你是其中一艘星舰的舰长，通过攻击别的星舰，杀死了成千上万的同类，掠夺了他们的资源，踏上了无比黑暗的征途，这时候，你又发现了第二艘星舰，看上去比你的星舰更大，火力也更凶猛，甚至对方还秉持着地球上的道德和法制观念，请问，除了先下手为强之外，你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孟超默然。
    不得不承认叶晓星是对的。
    有些底线，一旦突破，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就算对我们龙城而言，也不可能放任所有的卫星城镇，都堕落成灭绝人性的魔窟。”
    叶晓星道，“我们可以容忍龙王镇的存在，是因为他们暂时无害，正如你所说，自相残杀，‘审判女巫’什么的，都是上一代的事情，和现在被‘神木’生出来的新一代无关，而新一代除了热爱二次元之外，暂时也没发现什么突破底线的罪行，那么，出于对同胞的关爱和全新风俗的尊重，我们没必要对龙王镇实施强制措施，暂时，就让他们沉浸在二次元世界里，获得单纯的幸福和宁静好了。
    “但是，如果有一座卫星城镇是和肉食性怪兽绑定了共生关系，或者在怪兽的影响下，养成了人吃人的风俗，活人殉葬的风俗，将人类献祭给怪兽的风俗，我们还能坐视不理吗？
    “别说不可能，现在是新纪元五十六年，放在历史的长河中，半个多世纪不过短短一瞬，但以人类的生育年龄来计算，就算十八岁生孩子，五十六年，也足以诞生三代人了。
    “在地球上，就有十年一个代沟的说法，异界的进化速度至少比地球快上十倍，三代人的时间，足以形成我们无法理解，绝对不能接受的文明形态。
    “从实际利益考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从龙城的存在基础，我们人类文明的信仰来考虑，也绝不能容忍这种魔窟的存在，把我们伟大的文明，糟蹋得不成样子。
    “问题是，我们暂时还没发现这样的魔窟存在。
    “但只要这种魔窟存在，他们发现我们，自然容易得多，毕竟龙城规模这么大，从大远征时代开始，就在怪兽山脉留下了太多蛛丝马迹。
    “只要他们还记得一丁点人类文明的兵法，‘先下手为强’，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孟超听出满头冷汗，道：“叶组长，您是说，这些……畸形变异的‘人类’，想要借助怪兽的力量，彻底消灭我们？”
    “如果不是彻底消灭我们，就是把我们变成他们的样子。”
    叶晓星道，“一百个人里，有一个人的屁股上长了尾巴，这个人就是怪物；但如果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长了尾巴，唯一没长尾巴的那个才是怪物。
    “这些家伙已经回不了头，当他们发现龙城的体量实在太大，无法直接消灭我们，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从内部搞乱我们，想方设法把我们拉下水，让我们也突破人性的一切底线，最终，变成他们。”
    孟超闭上眼睛，轻轻揉搓着鼻梁，实在不愿相信。
    但拥有前世记忆碎片的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叶晓星充满恶意的结论，极有可能非常接近真相。
    “孟超同学，请别怪我将昔日的同类，想象得如此邪恶，在文明冲突的问题上，善意和恶意并不重要，就算对方并不邪恶，而是充满善意，仍旧把我们当成同类，甚至想要拯救我们，彼此仍有可能发生十分激烈的冲突。”
    叶晓星道，“还是以龙王镇为例，假设龙王镇在机缘巧合下，诞生了一名绝世强者，而这名绝世强者又发现了龙城的存在，而他的确是充满善意，想要拯救我们的，你觉得他会做什么呢？
    “他会不会潜入龙城，把全城最漂亮的女明星统统杀死？”
    孟超愣住：“什么？”
    “站在这名龙王镇强者的角度，女人都是恶魔，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危险，女人抛头露面只会挑起男人间的自相残杀，最终毁灭整个文明——这并不是他偏执的狂想，而是龙王镇的历史，是他镌刻在基因层面的印记，是父辈自幼就谆谆教导的，坚不可摧的信念。”
    叶晓星道，“烧死所有现实中的女巫，让‘神木’在龙城开花结果，让所有男人都投入二次元圣女的怀抱——倘若这名善良的龙王镇强者真想拯救我们，他一定会这么想，这么做的吧？
    “就算我们再怎么解释，他也无法理解正常的男女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会认为我们都被女巫蛊惑了，从而更坚定要烧死所有女巫的决心——说不定还会扩大打击范围，要烧死所有情侣呢，毕竟，‘龙王镇文明’视角下的情侣，很可能就是女巫和她的忠犬啊！
    “这个例子可能举得不是特别恰当，总之你能领会我的意思就好，每个文明都有能自圆其说的内在逻辑，也都有向外扩张，影响其他文明的本能，我们和‘失落卫星城镇’的冲突不可避免，说不定，已经发生了。”
    第335章 九组
    孟超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
    前世记忆碎片中，生存委员会对于怪兽战争惨胜的解释，是怪兽在战争中不断进化，诞生了比人类更加诡秘和幽深的智慧，进而能渗透到人类社会中，刺杀重要人物，扰乱城市秩序，破坏战略设施。
    而在荒野深处的怪兽，甚至拥有了严密的组织，渐渐朝“怪兽文明”的方向发展。
    前世的孟超，在怪兽战争阶段，只是普通人，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等他接受了“幽灵旅”的严酷训练，成长为一名三流高手的时候，怪兽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也就没有纠结的必要。
    但现在想来，有两件事是很可疑的。
    第一，纯粹依靠怪兽自己的力量，是否能在短短五十年内，拥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智慧，还能深刻理解人类的社会形态和文明发展路径，进而找出人类社会最脆弱的要害。
    即便能找到，不同种类的怪兽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正如林川所言，钻石九头龙和剑戟魔猪，怎么可能联合起来，搞什么“怪兽文明”呢？
    第二，孟超怎么都无法想象，纯粹的怪兽可以渗透到人类社会内部。
    就算他们能钻进人类的脑子里，把人体当成傀儡，又或者通过惟妙惟肖的拟态，捏造出一个个天衣无缝的人形。
    但人类的语言，文化，风俗习惯，各种俚语和流行词汇，绝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
    就连处在不同文化环境中的人类，都很难模仿另一个族裔的同类，别说怪兽了。
    所以，怪兽战争到了第二阶段，敌人就不再是单纯的怪兽，而是和怪兽缔结共生关系的人类，那些五十年前一起穿越过来，却因为体量较小，被异界严酷环境压垮的卫星城镇的居民——这，就是真相吧？
    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怪不得前世的怪兽战争会打得如此惨烈。
    又怪不得生存委员会不能公布真相了。
    一旦“敌人是同类”这种事泄露出去，一定会造成全城的迷茫和混乱的。
    “自从生存委员会成立的三十多年来，在外部面临严重威胁的情况下，绝大部分龙城人，不分超凡者还是普通人，都能团结一致，为生存而战，我们内部的矛盾是极少的，即便偶尔有些走火入魔，为非作歹的超凡者，也很快被裁判庭解决掉了。”
    叶晓星继续道，“但最近几年，随着外部威胁的减弱，很多市民都很膨胀和浮躁，很多超凡者后裔也渐渐成长起来，出现‘修炼世家’的概念，掌控了庞大的力量，也形成了各自的利益集团，使得龙城内部的问题不断浮现，已经到了裁判庭无法控制的程度。
    “诸多证据都表明，很多问题的背后，都有高智商怪兽的影子。
    “异兽调查局，就是为了分担裁判庭的压力，专门针对高智商怪兽犯罪而成立的。
    “但无论我们怎么打击高智商怪兽，这些家伙煽风点火，激化矛盾的行为却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通过‘白幽灵案’和‘高野案’，我们才惊觉，这些高智商怪兽很可能拥有一个严密的组织，甚至，他们未必是我们原先所想的‘异兽’，倒有可能是出生在荒野深处，和怪兽形成共生关系的卫星城镇里，畸形扭曲的‘异人’。
    “已经有很多‘异兽’和‘异人’渗透到了我们的城市里。
    “像林川和高野这样的大好青年，就是受到他们的蛊惑，才会走火入魔，堕入深渊。
    “而很多原本能‘大事化小，徐徐图之’的矛盾，在这些怪物的煽动和刺激下，也变得不可收拾。
    “针对这一情况，异兽调查局专门成立了‘第九特别搜查小组’。
    “‘九组’当下的任务，就是抓住‘白幽灵案’和‘高野案’的线索，一路调查下去，挖出‘异兽’和‘异人’潜伏在龙城内部的组织，并且粉碎他们的阴谋。
    “只有将这些家伙的组织连根拔起，我们才能顺藤摸瓜，精确定位到他们的老巢——已经沦为魔窟的卫星城镇的坐标，将这些蛰伏在龙城四周，妨碍我们征服异界的隐患，提前解决掉！
    “孟超同学，可以说，没有你的不懈努力，‘白幽灵案’和‘高野案’的结局，将滑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说不定我们还要过很长时间，遭受更严重的损失，才能意识到敌人的真面目，我再次代表异兽调查局以及整座龙城，感谢你的贡献！”
    叶晓星站起来，郑重其事向孟超鞠了一躬。
    孟超微微脸红，真心实意道：“叶组长，龙城是我们唯一的家园，为家乡做点儿事情，谈不上贡献不贡献的，接下来，九组需要我做些什么，您尽管开口，我责无旁贷！”
    看着眼角异火闪耀，【妖神之谜】的任务进度提升到了20％，孟超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有妥善解决卫星城镇的问题，才能漂漂亮亮打赢怪兽战争。
    白幽灵的计划被阻止，高野的图谋被揭露，现在“妖神”们的组织，还远远没有前世浮出水面时那么庞大和严密，剩下的“七大妖神”应该还都是不完全体。
    现在是阻止他们，最好的机会。
    平心而论，孟超对不同形态的人类文明，接受程度很高。
    因为在前世记忆碎片中，他已经看到了包括“矮人，精灵，巨魔”在内，各种稀奇古怪的类人生物，很多类人生物都拥有突破地球道德底线的风俗习惯。
    彼时的龙城人，为了生存下去，也变得不择手段，面目全非，就像是黑骷髅教官所说，“像蟑螂一样活下去”。
    所以，孟超并不觉得，一定要彻底消灭和龙城文明不同的卫星城镇。
    但不管是拯救，结盟，融合还是全面开战，总要先找到对方，才能掌握主动权。
    从末日归来的孟超，不会再把命运交到任何人手中的。
    “这个不急，九组目前主要还是以外围调查为主，你放心，我们不会轻易将你这样一颗前途无量的希望之星，简单粗暴送上战场，去和阴险狡诈的异兽硬拼的。”
    叶晓星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接下来，我们会安排三个月的短期培训课程——如果是正式加入异兽调查局，按理要接受至少半年的封闭式训练，但你的情况特殊，我们觉得，还是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更方便进行一些秘密调查。
    “我知道你在学校里的课业也非常繁重，所以，每天只会占用你晚上三到五个小时，主要教授一些潜行，跟踪，侦察和反侦察，侵入异兽心灵和防止被异兽侵入，当然还有拷问异兽的技巧——对了，你是收割者，对怪兽的生理构造相当了解，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异兽拷问官，榨干他们所有秘密的。”
    孟超微微一怔，挠了挠头。
    “有问题？”叶晓星问道。
    “没有。”
    孟超摇了摇头，心中道，“为什么这些课程，我好像都学过？”
    想了想，明白了，前世的“幽灵旅”里，也有类似的课程。
    而且，前世的幽灵旅，应该是一支比异兽调查局更晚好几年才成立的秘密部队。
    也就是说，自己在幽灵旅里学习的那些……潜伏，刺杀，侦察和拷问技巧，应该比现在的异兽调查局更先进。
    只可惜，记忆碎片斑斑驳驳，除了“行尸术”和“诡刺法”，很多技巧都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等在异兽调查局接受了相关的训练，应该能回忆起更多前世幽灵旅的技能，至少，可以用贡献值来“点亮”吧？
    想到这里，孟超道：“叶组长放心，只是每天晚上几个小时的话，我没问题的，反正地铁从九沙大学城到城西这边也方便，我结束了学校里的课程就赶过来。”
    “不用那么麻烦，异兽调查局在农大也有驻点，我隔三差五也会到农大去，我们有几名外聘的教官，就是农大的教授，直接在农大或者九沙区的分局训练基地受训都行。”叶晓星爽快道。
    孟超微微一怔：“异兽调查局，和农大的关系很密切么？”
    “这是当然，农大可是‘怪兽大学’，要成立一个专门针对高智商怪兽的调查机构，怎么少得了农大的大力支持？”
    叶晓星微笑道，“整个异兽调查局上上下下，超过一半调查员都是农大出身，而你则是农大这一届最优秀的新生，当你率领五校联盟，在校际对抗赛中战胜龙大时，你都不知道，局里不少‘农大系’的高层和资深调查员，都为你叫好呢！
    “正因为你也是‘农大系’，在校际对抗赛和推广极限流等事情上，又为农大争取到了大量利益，才有资格接触到这些核心资料，否则，你以为‘九组’是这么容易就能加入的么？”
    孟超这才知道，叶晓星如此诚恳邀请自己加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智勇双全，又掌握关键线索的缘故。
    当下昂首挺胸，大声道：“叶组长放心，我绝不会给母校丢脸的！”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一定会成为农大最大的骄傲。”
    敲定受训的事情，又收拾好了资料，双方聊了一会儿闲话，孟超和吕丝雅正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叶晓星像是忽然想起来。
    “对了，孟超同学，还有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