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齐因挨近几分,鼻间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粉味,季时傿还要说什么,忽然被他拉起来压到梳妆台上。
“一点也不丑,好看得让我想……”梁齐因顿了顿,低头吻开她的唇缝,含糊不清道:“偷香窃玉。”
“等等,我刚涂的口脂……”
全被吃干净了。
瑶台玉凤的盆栽还在博文馆内,等闹完一通出门时已经快要误了时辰,还得赶去博文馆拿花。尽管季时傿布着妆,也很难掩盖其下铁青的脸色,坐在车上时,只要梁齐因一有要挨过来的迹象,就会被她毫不留情地踹开。
到了地儿才发现,果真如梁慧芝所言,瑶台玉凤盛开的花朵是纯白的颜色,如月色般皎洁柔和,神圣又若瑶台仙子,叫人不敢直视亵渎。
季时傿小心翼翼地捧起盆栽,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了,梁齐因紧跟在她身侧,絮絮叨叨地说着,“宴席上少喝酒。”
“还要避着些风口,别冻着。”
“不能贪凉,喝什么让秋霜温了再给你。”
“还有……”
季时傿打断他,哀叹道:“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八百遍了,怎么这么啰嗦。”
梁齐因伸手拢紧她的衣领,“怕你忘了,之后难受的是你,我又不能替你受着。”
“不会忘不会忘,我得赶紧走了,不然赶不上。”
“去吧,晚上我接你。”
季时傿“嗯”了一声,随即欲出门,只是她一只脚刚跨过门槛,陶叁便忽然急慌慌从她身旁穿过,直扑向梁齐因道:“公子,何晖……”
季时傿跨门槛的动作一顿,转头见梁齐因神色凛住,与她对视一眼,淡淡道:“人呢?”
“被捅得只剩半条命,怕他真死了我们才出手救回来,人已经带过来了。”
话音落下,有两人便架着一个身影出现在角门后。
那人面色发白,腹部伤口草草地包扎着,站都站不稳,只能被人架着胳膊才能勉强立住。
季时傿绕回来,蹲下身让陶叁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仔细打量一番道:“确实是何晖。”
何晖闻声抬起头,认出是她,立刻跪下来,伸手欲拉扯她的裙摆,他手上满是血污,梁齐因眼疾手快地挡在季时傿身前,冷声道:“做什么?”
“求、求将军救奴才一命……”
季时傿眸光冷凝,面无表情道:“救你?我怎么救,你不是冲撞了皇后娘娘被处死了吗,内廷的事,我可无能无力。”
“不,我没有冲撞娘娘……”
何晖涕泪横流,腹部的伤连到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他两股战战,几乎站不稳。
他并不清楚季时傿是哪一方的人,被追杀了一个月,东躲西藏也没有用,今日皇后和肖尚书派来的人差一点就把他杀了,临到最后他竟又被突然救下。
何晖现在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季时傿,投靠任何人都有被交出去的风险,不如投靠这个从不涉及党争的将军,更何况他手上还有筹码,季时傿一定会帮他。
季时傿站起身,“说清楚点,说不定我可以考虑保你。”
何晖冷汗直流,上半身半伏于地面,腹部一阵阵抽痛,他喘了两声,飞快道:“是肖尚书命奴才在宫宴前调换大渝舞姬,张少卿没有罪……”
“他让你换你便换了?”
“皇后娘娘还承诺奴才,事成之后,端王殿下必然会继承大统,到时……她会提拔奴才至养心殿伺候。”
梁齐因缓缓道:“但你们没想到,张少卿会死不认罪,皇后娘娘急了,怕事情败露,所以想先杀你灭口。”
何晖颤声道:“是……”
季时傿俯视他,“你何以觉得我会保你,无辜之人因你们含冤而死,正巧我现在要进宫为太后娘娘贺寿,便顺带将你送过去,何公公到了陛下面前,自行请罪吧。”
“不、不……”何晖一惊,肩膀颤动,奋力地想要去拉住她,“将军等等、将军,奴才求您……”
“带走。”
何晖咬了咬牙,挣扎着推开陶叁的手,终于声嘶力竭道:“难道将军不想知道您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季时傿手里的瑶台玉凤“啪”的一声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
何晖抬起头直视她,一字字道:“将军,您的母亲,也就是故去多年的侯夫人,她的真实死因是什么,如果奴才死了,就再也没人能告诉您了。”
季时傿一把揪住何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敢威胁我?”
何晖咳嗽两声,动作间牵扯到他腹部的伤口,他呛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不忍将军……”
他目光移向地上散了一地的碎瓷与折断的花,叹声道:“一腔赤子之心报错了人啊!”
梁齐因脸上惊骇不止,逐渐意识到什么,抬头道:“陶叁,封了博文馆,谁都不准放进来。”
陶叁愣愣地点头,立刻转身,只是刚跑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公子,侯府的丫鬟来催了,说将军再不走就……”
季时傿冷冷打断他,“让她们等着。”
声音硬寒如飞石流泉,陶叁怵了一下,随后飞奔离开。
梁齐因将大门关上,转身时见季时傿站在何晖面前,脸色阴沉似水,掐着他的脖子道:“你想清楚了再说话,胆敢有半字虚言,我现在就杀了你。”
何晖肩膀塌下,身体如狂风暴雨中一根摇摇欲坠的野草,啜言道:“奴才发誓,接下来所言句句是真,倘若我说谎,不用将军动手,奴才自己便在这一头撞死!”
“行——”季时傿松开手,“你说。”
何晖捂着脖子,极速地喘了喘,道:“将军还记得当今圣上是由谁带大的吗?”
“大伴姜缇。”
“是,姜缇在圣上还未登极之前就伺候他。”
季时傿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老侯爷逐叛军,定四海,平倭乱,何等的威风啊,年纪轻轻受封镇北侯,手握数十万大军,与圣上平分天下……”
“闭嘴!”季时傿怒喝道:“我爹没有这心思。”
“是……”何晖捂紧心口,“老侯爷有没有又怎样,可旁人不明白啊……”
“老侯爷最威风的时候,圣上不过登基几年,根基未稳,和太后孤儿寡母,腹背受敌,他们能倚仗的只有老侯爷,但他们也不敢将身家性命全部压在老侯爷一人身上。”
“季家到你们这一脉全是将帅之才,您的父亲是,祖父是,曾祖父亦是,谁知道这江山将来到底是姓赵,还是姓季。”
季时傿握紧拳头,周身气压沉沉,梁齐因望了她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继续。”
何晖缓缓道:“侯夫人临盆之际,侯爷尚在外领兵,姜缇奉太后之命带着太医出宫,表面上是为了确保侯夫人能平安诞子,实际上是要断季家的后。”
季时傿猛地弯腰拾起碎瓷,抵在他脖颈上,目眦欲裂,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何晖抬起眼,不躲不闪,“奴才说过,奴才所言句句真言,才到这,将军就不敢听了吗?”
梁齐因轻轻按住季时傿的手,不敢用力,慌道:“阿傿,手松开……”
她的掌心已经被碎瓷割破,整个人紧绷到极点,锐利的疼痛才使得季时傿清醒几分,依言松开手,语调颤抖,“你接着说……”
何晖道:“侯夫人喝的安胎药里被动了手脚,姜缇带太医赶到时,她已经在生产,原本这个孩子会因难产死于窒息,但没想到侯夫人会拼了命生下那个孩子,最后也血崩而死。”
季时傿身形一晃,得扶着梁齐因的手臂才不至于跌倒。
“姜缇本想掐死那个孩子,但稳婆说,侯夫人生下的是女儿。”何晖轻声道:“侯爷往上三代单传,没想到到您这一代,会是一个女儿。所以姜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抱着这个女婴回宫禀明太后,而太后也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将这个女婴留了下来,放在自己身边养着。”
季时傿浑身发冷,手心里开始流汗,太后是何种考量?是因为她自己曾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死于后宫争斗,她看到那个女婴,想到了自己早夭的女儿,所以动了恻隐之心,没有杀她。
何晖再一次磕头道:“侯夫人死了没多久,太后为了以绝后患,让圣上以贪污之职,处置了姜缇。”
“奴才曾是姜缇手底下的一个小太监,伺候他老人家的起居,姜缇早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在某次醉酒失意时才会说漏嘴。”
“将军,奴才罪无可恕,但……如果我不按照主子们的命令做事,死得就是我,奴才虽是一条贱命,对您来说不值钱,可对我来说,这就是全部啊!”
季时傿紧咬着下唇,整个人都在发抖,何晖这次终于抓住了她的裙摆,跪在地上哀声祈求道:“奴才什么都告诉您了,求将军,救救奴才……”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心恸
季时傿颅腔里嗡嗡作响, 她听不清也看不清,何晖拉着她的裙摆不停地哭喊,季时傿迷茫地看向他, 有一瞬间连自己身在何地都忘了。
“阿傿。”
梁齐因观她神色变得不对劲,焦急地拉住她的手臂,“阿傿!你听得见我在说话吗?”
季时傿缓缓望向他,张了张嘴, “我……”
半晌她才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谁, 以及她现在本应该在去为太后贺寿的路上。
季时傿嗫嚅道:“太后……”
她喊了一声, 随即伸手推开梁齐因, 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身形猛然一晃, 呕出一口血来。
“阿傿!”
梁齐因神色遽变, 冲上前抱住倒下来的季时傿, 这才发现季时傿整个人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不停地哆嗦,隐隐似魇症。
“陶叁、陶叁——”
他慌乱地大喊出声,到最后已经破了音,陶叁一把推开大门,应声道:“在!”
梁齐因利落地抱起季时傿, 飞快道:“去请徐大夫过来一趟,另外将此人关起来, 别让他死了, 还有门口那两个丫鬟, 立刻拿下!”
陶叁虽不知具体怎么回事, 但抬头看见梁齐因怀里的季时傿连垂下的一截手臂都在发抖,顿时神色一凝,沉声道:“我这便去!”
他带人过来拖走何晖,用布团紧紧捂住他的嘴,哀求声打断后,院子里重新归为安静。
梁齐因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将季时傿放在床榻上,随后在她身前蹲下,季时傿紧咬着下唇,嘴唇上不知道是因为涂了口脂还是被她咬破了,艳红如血。
“阿傿,是不是哪里难受?”
季时傿略微松开牙齿,颤声道:“疼、我疼……”
梁齐因心脏顿时如同被攫住一般抽痛,抬手拨开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轻声道:“徐大夫一会儿就来了,你再忍忍好不好?”
季时傿闭上眼,汗珠滑落,打湿了她的睫毛,梁齐因将手指抵在她唇边,“不要咬自己,你咬我吧阿傿。”
季时傿张开嘴,将他的手指含进去,却未曾用力,她眼皮虚虚掀开,泪水蒸腾,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哽咽道:“齐因,你抱我,你抱抱我……”
“好……”
泊岸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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