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搏山什么时候和西域勾搭上的?”
“城破之后。”
季时傿双眼微眯,缓缓直起身,她摆了摆手,摁着楼兰王子防止他挣扎的士兵停下来,随后几人便转身离开了牢房,果真不再为难他了。
出了牢房,季时傿唤来译官,“给楼兰人传信,想要人拿叛贼来换。”
“是!”
马观同跟上来,“大帅,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季时傿神色凝重,“蒋搏山在他们那应该是实话,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儿?”
季时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先部署好兵马,到时候楼兰派人来赎人的时候,留个心眼,我怀疑他们还留了一手。”
几日后,苏克里大峡谷,楼兰代表团呈上约定好的战马与毛皮等物资,以及叛贼蒋搏山,以祈求换回他们被俘的王子。
季时傿说到做到,将楼兰王子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关押着蒋搏山的囚犯车被拉过来,季时傿从马上跳下,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前。
她步伐极沉,脸上虽没什么表情,每一步却都走出了要杀人的气势。囚车中的蒋搏山蓬头垢面,形如丧家之犬,他听到脚步声后缓缓抬起头,瞥见是谁后愣了一下。
季时傿在囚车前停下来,她的右手紧紧按在腰侧的佩刀上,双目赤红,烈火如炬,像是要将他焚烧殆尽一般。
“小时傿啊。”蒋搏山笑了笑,“许久不见了。”
季时傿冷声道:“闭嘴。”
“哎。”蒋搏山叹了叹气,“到底是年轻气盛,脾气也大了些。”他笑了笑,“说起来,叔还没恭喜你,平步青云,从此以后前途不可估量啊。”
“要是季兄还在……”
“不许你提我爹!”季时傿厉声打断他,“你没资格提他!”
蒋搏山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与季如慎情同手足,怎么就不能……”
“闭嘴!”季时傿咬牙切齿道:“你心里清楚,我爹是怎么死的,歧州百姓是因何而亡!我劝你少说两句,留点力气,到了陛下面前,我们再好好算这些账!”
谁知蒋搏山一点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激得周围的人都愤怒地拔出了刀剑,对他怒目而视。
他们中有许多人都经历过歧州城破时的那场浩劫,亲眼目睹过百姓是如何被残忍杀害,战友是如何靠血肉之躯抵挡西域联军的进攻。而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就是弃将士百姓于不顾的叛贼蒋搏山,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算账?”蒋搏山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随后开始发笑,笑得肩膀都开始耸动,他呛了气,不得不停下开始喘息,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算账啊,恐怕是来不及了。”
季时傿皱了皱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不对劲,“你说什么?”
蒋搏山微笑着仰起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季时傿忽然开始觉得不安,双目微怔,猛地扑上前,急道:“蒋搏山,你给我说清楚,我爹到底怎么死的,他没有通敌是不是,你说啊!”
蒋搏山一把抓住面前的栏杆,形似癫狂 ,“怪就怪季如慎自己命不好,君要臣死臣敢不死吗!季时傿你也一样,你迟早沦落到和你爹一个下场!你跟我一起去死吧,啊?早死早超生,一起下地狱啊!”
蒋搏山像条疯狗一样伸出手抓她,不停地喊着让她一起去死,神智已然不清。
季时傿心慌到极点,她眼睛赤红,声音颤抖着大喊道:“蒋、搏、山,你把话说清楚,你……”
话音未落,囚车里早已癫狂的蒋搏山忽然抖了抖,季时傿一顿,在空气中闻到一股莫名又刺鼻的味道,像是……火药!
“大帅!”
蓦地,刺眼的火光一闪而过,季时傿呼吸一滞,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守在边上的一位将士扑了过来,猛地将她推开。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滚烫的火舌顿时席卷而来,一瞬间吞没了坐在囚车里的蒋搏山,他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炸得人首分离,残肢断臂飞出去几米。
巨大的冲击力将季时傿震了出去,双耳滑下了一片黏腻又湿滑的液体,嗡鸣声从颅腔穿到胸膛,季时傿重重地坠落在地,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
先前撤退的西域大军冲过来,马观同一惊,看来大帅料想得不错,西域人真的留了一手,利用她与蒋搏山之间的仇恨,但凡换个其他人,季时傿根本不可能靠近囚车。
一旦主帅出事,军心动摇,西域军反扑过来,必定引起大动荡。
马观同看着季时傿被人抬下去,一把拔出刀,咬了咬牙怒喝道:“操/他/妈/的,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
腊月二十二,西北主帅季时傿在苏克里峡谷中了埋伏,重伤不醒,副将马观同率兵与西域军展开最后一战,大败敌军。
东瀛人趁机进攻海东港口,新调配的舰船沉了一半,两广水师提督何贤驾驶被炸毁了一半的战船,冲向敌方主帅所乘的火炮指挥舰,与对方同归于尽,主帅已死,大势既去,东瀛人军心不稳,仓促撤回东洋,此战方休。
梁齐因硬绷着一根弦,强撑着才没让自己倒下,东瀛人最后的拼死一搏,两广水师虽艰难地抵挡了下来,但数万将士几乎尽折于此,损失惨重。
他协助仅剩的几个参将收拾了残局,重建了东海流域的边防,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便听到了外界传来的季时傿重伤的消息。
成元帝派了数名医术高超的太医前往西北救治昏迷不醒的季时傿,数不清的名贵药材送过去,都于事无补。
最后是梁齐因连夜赶到泸州求徐正则出面,才勉强将季时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嗯……女主脑子被炸嘎了(爱一些狗血)
第40章 回京
到了年底, 四境的危机才彻底解除,只是折了太多人,东海的海战打得惨烈, 虽勉强将东瀛人打回了老家,只是两广水师提督何贤也死在了最后一场战役中,当初跟部下开玩笑说生女儿的事情,最终也真的成了玩笑话。
马观同留在西北收拾残局, 被激怒的西北驻军向楼兰人逃走的方向追击,最终活捉楼兰王子, 成元帝下令将他处死, 最终马观同将楼兰王子的人头砍下悬于平靳关的城墙上, 以儆效尤。
藏在囚车底下的火药爆炸时,季时傿虽然被部下及时推开, 但也不可避免地受了重伤, 几个军医手忙脚乱地把她从炸飞的残肢堆里扒出来时, 季时傿满脸都是血。
数个医术高明的太医连夜赶到,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她的命,才等到了从泸州风尘仆仆赶来的徐正则。
季时傿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耳边像是有八百个人在叽里呱啦地说话一般,伴随着时不时的风声,吵得她头痛欲裂。
刚醒来时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浑身上下跟被碾碎了又重新组装在一起一般, 僵硬得像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季时傿艰难地掀开眼皮,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 先疼得龇牙咧嘴。
耳边“呼啦呼啦”地响个不停, 像是有人在她颅腔上凿了两个漏风的洞, 整个脑袋又重又涨, 季时傿挣扎着想要抬起上半身,闹出的声响惊动了守在外头的人。
“大帅!”
紧接着便有人冲过来,后面一溜串的跟着好几个人,为首的马观同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帅啊!”
季时傿:“……”
这谁啊?
徐正则抱着药箱推开众人,往床边一扑,道:“大帅,把手伸出来让老朽跟您把个脉。”
季时傿吃力地把手臂挪过去。
过了会儿,徐正则紧绷的脸终于松了松,“还好还好,总算无碍了。”他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温声询问道:“大帅,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季时傿嘴唇翕张,喉咙里像是被生锈的刀片割过一般,哑声道:“头疼……”
徐正则站起身,让她微微侧过头,在她后脑勺轻轻按了按,“这儿疼?”
季时傿皱了皱眉,眼前白光一闪,疼得她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她缓了缓神,轻声道:“嗯。”
“哎……”徐正则收回手,叹了叹气,“头部受的伤有些严重,往后必须得小心照看,不能再磕着碰着了。”
马观同急道:“徐圣手,要紧吗,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闻言徐正则顿了顿,望向季时傿,道:“大帅,你还想得起来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季时傿愣了愣,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火药炸伤的,大概是后脑勺着地,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点了点头,“知道。”
徐正则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那你记得他们是谁吗?”
季时傿抬眼望过去,被指的几个人个个身着盔甲,应该都是军队里的将军,她缓缓地移动目光,认出来几个参将,念出了他们的名字。
还有几个却是怎么都想不出来,越想头越痛,后脑勺极为酸胀,她还想再想,徐正则一把按住她的手臂,道:“想不出来就不想了,不急于这一时。”
马观同苦着脸道:“大帅,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季时傿讪笑着扯了扯嘴角,“对不住……”
“别别别!”马观同几乎要给她跪下了,“大帅您没事就好,不记得我们有啥要紧的!”
徐正则拨开季时傿后脑勺的头发,看了看那条又长又狰狞的伤口道:“怕是里面还有淤血,压到了哪儿才导致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不过还好,倒也不算特别严重。我再开几副药,好生调养着,兴许过段时日就好了。不过……”
徐正则忽然停顿,众人都心惊胆战的,马观同急道:“徐圣手,不过什么,你快说啊。”
“哎……”徐正则又叹了叹气,“这样的伤须得静养,不宜伤神。”
但如今西北还需要有主帅镇守,战后重建与边防部署也需要季时傿参与,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根本没有静养的机会。
“无妨。”季时傿淡淡道:“徐圣手开药吧,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也罢。”徐正则只好点了点头,抱着药箱退出去写方子,着手差人去拿药。
他走后,屋子里只剩下几个将士,季时傿动了动手指,招来马观同,她神色疲惫,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蒋搏山呢……”
马观同一愣,咬了咬牙,伏在她床边跪下,哑然道:“叛贼蒋搏山当场身亡,尸骨……无存。”
————
这一年的除夕过得并不平静,国库空虚,下半年的时候连太后诞辰都办得极为潦草。只是不管怎样到底打赢了仗,为鼓士气,上元节的时候宫里还是举办了一场华丽又盛大的晚宴。
文武百官都需要携家眷进宫,季时傿原本在西北养伤,成元帝不放心她在那样苦寒的地方,于是特地差人将她请回了京城,如今便住在宫里。
不仅仗打完了,中州的水患在官员的疏通治理下得到了有效的抑制,只是也熬死了好几人,其中便有两年前刚登科的户部官员戚拾菁,据说是在任上劳累过度,在考察灾区的时候意外坠入洪流中溺亡了。
内阁大学士戚方禹得知儿子死讯时正在宫里任职,写着儿子死讯的信件夹在一堆公文中,一开始根本无人在意,过了两天戚方禹才拆开它,在职位上撑了好几个昼夜的身体忽然像是拉了个口子,一发不可收拾地便病倒了。
梁齐因是在除夕前赶回京城的,白既明本想将他狠狠骂一通,只是一见到梁齐因风尘仆仆,神色狼狈,几个月不见瘦得不成样子,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庆国公府如今对他不闻不问,他离京这么久除了梁老太君,便没见有谁来问过他到底怎么样。外面打仗打得焦头烂额,梁弼却有闲情纳了好几房妾室,最近又喜得麟儿,早把梁齐因这个儿子忘得没边了,连他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回来的,完全不知道。
至于国公夫人白风致,还是与从前一样,吃斋念佛,不闻世事,月牙死后她身边只剩下一个小丫鬟,据说相较之于从前越发沉默寡言,还时常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齐因回来后如从前一般,只在佛堂外给母亲请安,从不逗留,如今亦是如此,甚至基本上都不露面,也不出声,只是在外面悄无声息地行完礼后便离开,尽量不去打扰到白风致。
先前白既明一直替他瞒着眼盲的事,外界的人都不知道,只以为他是去了乡下养病,不知道原来传说中在东海安顿流民的白先生就是他。
回京后陡然得知自己曾经的知己好友的死讯,梁齐因将自己关了两天,一开始谁都没把这场浩劫当回事,直到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死去,阴阳两隔。
当初一起在嵩鹿山上发誓,此身立于世,唯以正心行道修身,不惧生死,愿前赴后继,齐家治国,使天下永继太平,盛世常宁。
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奢望。
梁齐因不顾白既明的劝阻将自己眼睛已经瞎了的事情传了出去,先前总是争着来巴结他的人一个个都没了影。
泊岸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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