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雪后记:
我顺利地从大学毕业,并且申请到了芬兰一所学校的名额,正式开启了我的留学之路。在离开的时候我去了昭远坟场,我知道陈爷爷葬在了那里。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陈老师拉我一把,可能我现在烂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陈爷爷爱屋及乌照料我,我上哪里能筹得起这么大一笔留学费用,那些蛋糕口感明明一般,陈爷爷更加不能吃甜的,还总光顾我的小店,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就不是我了。
我是真的很感谢也很想陈老师。
刚到芬兰的时候我并不是很适应,没有阳光,大雪纷飞,冷得要死,吃得也不习惯,我真的特别想回到香港,可是那里已经没有陈老师了。
不过很开心的是,我在芬兰见到了陈老师。她结婚了,和那个曾经来学校门口接她的男人。我有点惊讶,也有点不愿意相信事实,香港那段时间新闻一茬接一茬,说的特别难听而且不堪入目,这也是我远离的一个原因。
在为论文头疼的每一个日夜,这件事情一直梗在我脑子里,直到我换了一家寄宿家庭,那对夫妻人特别好,一度都把我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孩子,从夫妻俩口中我才得知,他们也是亲兄妹,可惜孩子生出来都有疾病并且不久就夭折了。我正担心陈老师和她弟弟会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时,陈老师给我寄了一份礼物,正是关于那个孩子的。
我愿意将这个孩子称之为天使,因为他真的非常幸运。
我才后知后觉,我不是不能接受,我只是不懂,只是因为那是陈老师,不是别人。
可比起这些,我更希望她过得快乐,我希望她幸福。
我不多说,你们也知道我的家庭情况,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姊妹,曾经也叛逆过一段时间,说老实话,陈老师刚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我跟其他同学一样,挺看不惯她的,开个豪车目中无人,打分评级严格得要命,我们给她请假的时候,她冷漠的像个高傲的天鹅,可是她家里好有钱,她自己也很优秀,我就很嫉妒,我觉得像她们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来做工作,完全是体验人生,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同样是人,为什么大家差别能这么大。
人总是需要一个相处过程的,在我的眼里陈老师没有绝对的善良,也不是刁蛮跋扈的,说容颜绝丽那些都挺俗,人到最后还是看品格品质的,我有前车之鉴,发言权很大,也因为这个每次在短信中提及,陈老师总是给我敲警钟。
这些年无论是我获奖还是交换,哪怕是在工作中取得小小成就我都会同陈老师分享,只是我的信常去,回来的却很少,我想着她是不是换了号码,又或者是不是因为她成为了一国夫人,手头上的事忙不过来。
......
看着电视上陈老师重新恢复昔日光彩,穿着职业正装站在舞台上演讲的样子,闪闪发光,我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
而对于她口中那些遥远国度的战争,在战争中牺牲的人以及未得到与功绩相匹配荣誉的他们,我知之甚少,所以在放假间隙,我去了一趟苏丹,那个贫穷与困苦的国度,哦,不,它现在已经焕然一新了。
我对于油价和经济的概念懂得很少,因为我念的医学,每每在新闻上看到他们国度的报道时,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期待。
所以带着这份骐骥,开启了我这趟旅程。我从西开始走,将整个非洲绕了一圈。那些我在地图上见到的国家,原来他们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美好而干净。我原本以为在香港,在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就已经够惨不忍睹了,直到香港回归之后,才太平了许多,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的国度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曾亲眼见到战机从我头顶疾驰而过,落下一颗颗暴戮且丑陋的子弹,而下面人的生命在顷刻之间覆灭......那一刻,我知道了陈老师的无力和无奈。
我得承认,我不能算是用尽毕生所学,因为陈老师讲过人是学无止境的,而且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尽管如此,也想尽绵薄之力去拯救一个个脆弱的生命。
在那片疮痍的共和国我待了将近一个月,做起了无国界医生,在搜索患者的时候我捡到了一张照片,一张来自1993年8月13日19:35:45的照片,上面竟然有陈老师,我心中很新奇也很欢喜,因为陈老师她看起来很高兴,我都能想象到她当时因为什么事情而开心。
她的头是偏向那个男人的。
我不知道这张照片的持有者是谁,我也不敢在伤患中间询问,等我想要把这张照片交还给营地长官时,我在现实世界里看到了照片里的一个男人。
他内脏都炸出来了,浑身上下黑的烂的都黏糊在一块,照片里他很白的,但现在躺着的他可以用皮糙肉厚,面目全非来形容,旁边的护士给她戴上了黑色的手环,这意味着他已经死亡,我着急地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可问了营地长官,他也不知道。
我站在他的遗体前,眼泪哗哗地流,这是我二十多年来哭得最凶的一次,我妈死的时候我都没哭成这样。本来是打算给他照一张照片,然后发给陈老师的,可是营地不允许。
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夜,我不知道陈老师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境。
这里实在过于悲惨,我没有多留,马不停蹄前往陈老师口中的捷列克河,车臣共和国,我见到了高大壮阔的白杨树,我想看看那里一个个不知名的土堆有没有变成墓碑,然而什么都没有......
我绝不否认这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旅程。
所有陈老师在演讲中提到的战争,在万里之外一次又一次重复上演。
我不知道这背后是哪些大人物之间的政治纷争导致了这样的惨剧,为了那样自私自利离谱的阳谋,选择踏着无数无辜人的白骨前进,这一秒,我十分能体会到陈老师的心情。
所以我选择再次回到那个营地,它是建立在临近北非的地方,具体地址地图上也找不到。由于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我将他和那个妇女一样埋在了生长茂盛的白杨树下,那张照片我也留在了那里。
踏着火烧云,我启程归家,当飞机处在万米时,我至上而下俯瞰,白杨树,茂盛,葱郁,生机勃勃。
1999年7月24日
袁负雪留。
*
陈铭黎就是那个被袁负雪称之为天使的孩子。
而在德国柏林,很多人都将他称之为第一夫人的奇迹。
陈铭黎懒得搭理这些外界的声音,不是因为他拍戏繁忙,而是他快拽上天了,跟他爹哋一样,记者这边想要跟他约个时间为他母亲做一个传记,约了至少叁个月,这个小记者最后被领导痛批一顿,直接睡在了陈大爷的门口。
这不陈大爷刚从他爹哋那里回来,脸黑得跟锅炉上的煤灰一样,经纪人压根就不敢靠近,小记者拦住他,“Molly先生您好、”
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陈大爷斜睨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着经纪人说的:“我最近惯得你,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嘭地将门甩上了。
独留经纪人给小记者赔笑脸。
小记者其实知道一点内幕,自从这陈铭黎的母亲去世后,他父亲好像不大喜欢他,两个人感情不是很好,也根本没居住在一起。
小记者当然没有无功而返。
凌晨叁点的时候,陈铭黎终于将人请了进去。
小记者简直比中彩票还要高兴,客厅只打了一盏灯,映衬的男人清隽落寞,陈铭黎把桌上的矿泉水推到小记者面前,她有些惴惴不安,不过还是摆出一副专业的态度,拿录音笔和本子。
这个绝佳的机会,她一定要大展拳脚。
然电视上看多了,见到真人还有点不习惯。
陈铭黎嗤笑,支着脑袋,歪一歪头,“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是猛虎野兽,也不会吃了你。”
说完这话,小记者尴尬地笑了笑。
可陈铭黎自己却陷入了沉默,他记得母亲也是这样同父亲开玩笑的。
小记者说:“Molly先生,请原谅我不请自来,可您时间实在宝贵,所以我们速战速决。”
陈铭黎喝了口水,等她的后话。
那就先来个轻松的活跃一下气氛吧,他母亲可是很幽默的,抱着这样的好心态,小记者先上了个开胃菜,“您母亲平时不出现在大荧幕之上时,会做些什么呢?”
陈铭黎大概有五分钟没有讲话,而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她,好比午夜凶铃,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小记者以为是他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所以又重新补充了一次:“我的意思是,您母亲私底下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倏地,他笑了下,小记者觉得莫名其妙的,陈铭黎讲:“她很温柔,也很固执同时很要强。”
小记者立马接话茬:“是么,夫人在荧幕上的表现可是非常有趣生动呢。”
在他父亲接手国防部事务之后,基本人前需要政治公关的事情都是由陈茵出面,而陈野则在背后辅助德理。
陈铭黎上小学之后,有一段时间陈茵则像疯了一样。
陈野知道,为了陈家,为了陈霆的遗愿,为了杨惠珊,她什么都可以做。
她得做。
“她是靠自己的努力走上第一夫人的位置,并不是因为我的父亲。”陈铭黎眼睛闪了闪,小记者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好像快哭了......
不置可否地,陈茵为了能跟国际银行家们抗衡跟共济会抗衡,她还是走上这条充满阴险狡诈的政客之路,可陈野国防部部长夫人的头衔,她不能用,一旦有心之人利用她将陈野的过去翻出来,说不定会给他和儿子招来无尽的杀身之祸。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谁说欧阳那套没有用,她活灵活用。
连陈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那张嘴啊,什么时候能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陈野作人肉垫子,叫她躺坐在自己身上看文件,两只手则给她疏通筋骨,消除疲劳,陈茵屁股挪了挪,找个舒坦的位置,闭着眼享受这一刻,“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你看着吧,我这第一夫人头衔当之无愧!”
陈野使劲在她脸上亲一口,紧接着桌面上的文件噼里啪啦被扫到地上,他要化作色魔撩起她睡裙,两颗汪洋大乳在眼前荡,陈茵生完孩子,月子期间养的白白嫩嫩,随便一寸肌肤都能掐出水来,男人双手在她腰肢挠,弄得她痒得不得了,笑着警告:“你现在要,一个小时都弄不完,Molly还没睡呢。”
陈野瞬间就蔫了,脸埋在她胸口,略带埋怨口吻:“我他妈真服了,从他出生到现在上小学,咱俩做的次数五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陈野边说边给她整理衣服,才把人抱在怀中,小Molly就抱着作业本赫然立在两人面前,看陈野双手禁锢着陈茵,他马上哇地一声就哭了,“妈咪,爹哋是不是欺负你?”
陈野不敢吭声,老实蹲在地上捡文件,而陈茵已经抱着Molly哄睡去了。
陈铭黎只记得和母亲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跟他老子估计是前世的敌人。
尤其是陈野捏着他训练成绩不讲话时的样子,那眼神只写着:老子就没生过打靶成绩这么差的人。
太烂了,连最差的兵都比不上。
显然,陈野很看不上这个儿子。
可他又是最像陈野的,在某些方面。
比方说气质,比方说性格。
小记者问:“所以这也是您选择从事演艺方面的原因吗?”
陈铭黎抱胸看着她,小记者也意识到不应该脱口而出问这个问题。
然他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不是。”
陈铭黎很清楚,母亲身体一直有后遗症,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强度的训练,这样的亲力亲为,只是陈野陈茵想他变得强壮一些,就从最基础的身体素质开始,再到磨练意志心志。母亲和父亲从来都没有要求他继承他们的路,只想让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能力保护自己。
万一他俩都不在了,他得好好照顾自己不是。
“那您是觉得陈部长人前人后完全不一样是么?”
陈铭黎笑了,“别给我挖坑。”
小记者捏着录音笔的手都出汗了。
她再一次逾矩了。
“你有终身难忘的时刻吗?”陈铭黎问,这下可把问得她呆住了,还没等她回答,他说:“你被我父亲骂一次就知道了。他讲话可难听了,听我母亲讲,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小记者噗嗤笑出声,“外界传的,您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反而,反而跟您母亲一样,是个很有趣的人。”
陈铭黎手一摊,“我说的都是实话。”
小记者又问:“所以您母亲在生活中跟普通家庭一样,也是慈母严父这样的角色喽。”
陈铭黎想了想,还真不是。
母亲严肃认真的时候甚至要比父亲多。
“我记得有次回港,母亲和父亲吵得特别凶,为了两个人。”
陈铭黎那时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单亲家庭了,谁知道,陈茵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铭黎,你大概不知道你其实和他很像,但妈咪还是有点私心,不希望你变成他那样的人,所以无论做什么,哪怕是身不由己,请你尽量权衡利弊,也千万不要把每一件事做绝,做得令自己没有退路,好么。”
他不懂,但他谨记。
在他二十叁岁这年,母亲去世了,她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母亲病得很重,却仍旧握着他的手,声声叮嘱:“阿黎,他不是坏人,你别怕他,也别怨他,他其实很爱你。他的脾气就是硬了点,人嘛狂妄了些,但你或哄或闹,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撒谎装聪明,你知道的,你阿爸不吃这一套。在他面前你就坦诚一点,直白一点,这样招人喜欢,明白么。”
陈铭黎泪眼婆娑,双手紧紧握着陈茵的手,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番大成就给阿妈看,他不想,他不舍,陈茵没力气地挤出一个笑容,“你别哭,别跟你阿爸一样,我的阿黎是男子汉了,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可是阿妈好自私,你能不能一直陪着你阿爸,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坚强。”
“我阿妈说过,她其实是自私的,我的出生是为了我的父亲。”他声音有些哽咽,“可我不怪她,反而很佩服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成为什么样的人了,你知道么,她是个很坦率的人,我其实很羡慕她。”
“我也真的很想念她。”
小记者也没忍住地抽噎起来。
不过陈铭黎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不能体会,他曾问过陈茵:“妈咪,爹哋会害怕吗?”
小记者问:“那您母亲怎么说呢?”
陈铭黎吸了吸鼻子,“她永远都站在我父亲那边,永远都支持他。她说过父亲会害怕。”
这样的害怕,在陈茵撒手人寰的那天,在父亲哭得不成样子的时刻,在父亲叫他滚的时候,在他与父亲争论无力的每一秒,那种深深的绝望,他终于体会到了。
他与他,都不能失去母亲。
陈铭黎问陈茵,“要不要跟父亲告个别?”
陈茵笑了笑,“不用了,我怕他哭。”
陈铭黎眼泪忍不住地流,他说:“那您就不怕我哭么?”
这个时候陈铭黎其实有点嫉妒父亲,也只是有点而已。
可是阿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看着天花板说了一句话。
小记者擦掉眼泪问:“什么话?”
陈铭黎讲:“是关于我父亲的。”
病房外的窗口吹来一丝风,她好像看到了两个小孩,好像看到了在苏丹的每一刻,好像......
“小野,我来带你回家了。”
“所以您母亲还是自责?”小记者问。
“他们是亲人,也是爱人。家人之间总是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深深地羁绊住,走不出,逃不掉。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的。”
闻此话,小记者两行泪滴落,也许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不过陈铭黎其实同陈茵谈过自责和愧疚这个话题,因为究其根本,她也没什么大错,可父亲受到的伤痛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是当事人,也没办法劝说,他最终选择尊重母亲的想法。
“那她选择在临终前不见您父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是。”陈铭黎当即否认,他说:“我父亲母亲感情特别好,我母亲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怕他哭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点,更多的是怕他日后走不出来。因为我母亲知道,父亲在她的事情上态度非常强硬,甚至有时候会一条黑走到底。”
陈铭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垂下头,低低呢喃:“是她害怕的。”
“那这么说,他们真的很在乎彼此。”
陈铭黎嗯了声。
采访到最后,小记者问:“业界有传,您好像为自己筹备了一部电视剧是么?”
陈铭黎哼笑,“你们消息还挺灵通的。”
小记者又问:“是什么类型的呢?”
他答:“我母亲倾尽一生对抗的,珍惜的,守护的,我都想真实地去了解。”
包括我父亲。
包括陈野。
我很爱他和她。
200X年10月18日
陈铭黎,于德国柏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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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
chapter174与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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