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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

    踩着早读铃声进教室的顾盛廷几乎跌坐到座位上,完全无视讲台上已经站着的英语老师,倒头就睡。
    英语老师见怪不怪,一腔怨气无处发泄。
    高其替他捡起落到地上的书包,“昨晚挖地雷了?”
    “安静。”他把头埋在手臂里,发出低沉的警告。
    “ok……最后再说一句,今晚网吧打排位,你去不去?”
    一片窒息的阴影覆到高其眼前,他急忙摆手求饶:“大哥,你睡你睡……”
    顾盛廷顶着两个重坠的黑眼圈,面无表情把自己书包夺回来胡乱塞进抽屉。“不去,这几天干什么都别把我带上。”
    这太反常了:“你到底干嘛去了?这给你困的。”
    干嘛去了?
    顾盛廷总不能跟高其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捧着手机看了一晚上的韩剧吧。
    想到这里,他心头的烦躁又加重一层,把叶一竹咒骂了千百万遍。
    怎么会有这么妖精的人。
    莫名其妙跟他说起一部韩剧的情节——作为引入,最后还把她自己也加进去,什么“或许在二楼后座被你看到我脱下校服的样子,也是一种浪漫”,把他的心撩拨得反复荡漾。
    回到家后,顾盛廷犯瘾似地开始按照她所描述的情节搜索那部电视剧。  妈的!还真有这么一部韩剧,不是她瞎编乱造的,不然他觉得她完全可以去当编剧了。
    平时别说是韩剧,就连美剧、国际大片顾盛廷都少看。可就因为想要看看女主角对男主角的那段“告白”,探究女主角说出那段话的心境,他活生生熬了两个多小时,却还是没等来那个剧情。
    整个上午,顾盛廷好几次忍不住想拿出手机继续把剩下的剧集看完,可一瞥到身边的高其,他就只能硬压住蠢蠢欲动的想法。
    从昨晚分别到现在,她也没来个消息。
    好像黑暗逝去,黎明一到,他们注定只能分道扬镳。
    大课间的时候,顾盛廷烦躁又郁闷,终于忍不住走出教室率先去找她。
    “叶一竹呢?”
    彼时宁雪正从座位站起来要和嘉宁一起下去做操,顾盛廷看到叶一竹的座位整整齐齐,和昨晚离开时别无二致。
    宁雪回头看了眼叶一竹的座位,对顾盛廷的突然出现和质问感到诧异,一时愣住。
    “她没来上课?”他又问了一遍。
    乌泱泱往外走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旁边的嘉宁也是一头雾水,只觉得顾盛廷的脸色黑得吓人。
    “你不知道吗,她家里出事了。”说完,宁雪用戒备凌厉的目光扫向那些不怀好意试图看热闹的人。
    顾盛廷这才感受到四周气氛的诡异,心突然颤了两下,不受控制地注视着她桌上摞得松塌的书本。
    经人举报,四年前原中心医院院长叶集扬贪污受贿一案存在漏洞——叶集扬当年并没有将自己所受贿的金额全盘托出。否则他不可能在出狱后的短短半年内就建立了自己的公司,东山再起。
    那人同时指控叶集扬在当年警方介入调查前就听到风声,提前将家中大量名酒名烟转移到亲戚家中,同时将赃款转入海外账户。
    警方连夜介入调查,同时接到举报,又捉到一帮卫生系统有参与受贿嫌疑的人员。
    叶一竹打开车门时,刘圻梅正坐在驾驶位,目光冷冷地望着前方警察局门前硕大明耀的五角星出神。听到声音,她惊醒,抬眼从后视镜看出落得标致的女儿。
    “就剪了这么些?不如不剪。”
    叶一竹无视她疲倦且鄙夷的语气,随手拨弄两下自己松软的长发。比起原本及腰的长度,的确不算短了很多。
    “夏天了,剪一点也好。”她打了个哈欠,将目光投向公安局,情绪寥寥:“人家不是说剪头发驱邪,能把霉运赶跑,我帮我爸做点事……”
    刘圻梅没好气地从后视镜里剜她一眼,却看到她懒懒靠在后座,眼眶有些红。
    昨晚凌晨叶集扬被警方带走,也不知道叶一竹从哪里得到的一手消息,不到半小时就打的到家。母女俩一夜无眠,仿佛又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冬夜——叶集扬被人举报受贿,凌晨两点被请到警察局问话,家里的灯也亮了一晚。
    当初他几次拒不承认,嘴巴硬得让警察也束手无措,只得一次次放他出来。可他的手机,连同刘圻梅的手机都被二十四小时监听。
    之后不到一个礼拜,警方掌握了确凿证据,果断出击,短短几分钟内,警车鸣笛,划破小区深夜的宁静。
    叶一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只有十四岁的自己躲在被子里,插着耳机,心却被刺耳的警笛扰得纷乱。
    她不敢出去看叶集扬被带走的样子。
    那天晚上,刘圻梅坐在客厅,她在房间,隔着房门,灯火通明,母女两人无声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就从警局传来消息。
    叶集扬承认自己在担任院长期间受贿,前前后后累计金额三百万。还有许多模糊的数据,但他都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没做过。
    判了三年。
    比起很多人,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
    叶一竹从来没问过叶集扬出狱后给刘圻梅买宝马的钱、做生意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甚至连他在狱中那段时间,她和刘圻梅的生活水准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也没有问过他们,这么大张旗鼓买车买房做生意,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吗?
    可他们不说,叶一竹也不会去问。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拿着他们的钱,从小过着富足优渥的生活。
    或许,她最没有资格去做那个正义者。
    叶一竹扭头,看到镜子里面色憔悴的刘圻梅。记忆中,刘圻梅就算是在家也会化妆,她没有大多理工科女生的粗糙随意,总是活得精致又优雅。
    就算是知道叶集扬和医院的护士有一腿,知道他在外面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把自己气到甲亢,喝醉了在同事面前诉苦,她也始终没有大吵大闹过。
    叶一竹见过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哪怕是现在,光看气质和外形,她也会觉得两人是般配的。
    知道叶集扬在外面的那点破事后,尚且年幼的她曾愤怒、怨恨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也对刘圻梅的隐忍感到困惑。
    深夜时听他们发生口角,叶集扬对刘圻梅说:“我在外面玩归玩,可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刘圻梅同样对他说:“我也需要院长夫人的名头,需要宝马奔驰。”
    初三那年,叶一竹闹事第一次进了警局,谭处告诉她,刘圻梅在一次聚会中醉酒,当着一群大男人的面哭得十足狼狈,悲哀哭诉:“你们都觉得我过得光鲜亮丽,但谁都不懂我心里的苦。”
    “一竹,你妈虽然好面子,可她不容易。你爸这个人,坏是坏了些,可他同样不容易。你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不该让他们失望。你要是也变坏,这个家也散了。”
    谁又会希望家散呢。
    可最近,叶一竹看刘圻梅似乎已经殚精竭虑。
    窗外,穿着整齐的叶集扬在谭处的陪同下走出来。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依旧神采奕奕,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与稳重。
    怪不得这么多女人前仆后继。
    叶集扬心安理得全盘接受,来者不拒。
    都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不施粉黛的刘圻梅的确显得比叶集扬大几岁。
    “我爸来了。”
    叶集扬和谭处寒暄两句,然后道别,不紧不慢走过来。叶一竹按下车窗,将腿盘坐到真皮坐垫上。
    刘圻梅忙着说教她,叶集扬趁机钻上副驾,身上一股烟味。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他扭头问叶一竹。
    “你在里面的时候。”
    叶一竹往后一靠,舒适闲散,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坐垫。
    “你说你也是,还把她带来干嘛?”
    叶集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埋怨身边的人。
    “还不是怕你出不来,让她再见你最后一面。”
    两个人一见面就相互没个好脸色,车内的气氛更低沉几度。
    刘圻梅启动车子,问把头扭向窗外,略显郁闷地问叶集扬:“先回家还是直接去饭店?”
    他们共同的朋友从外地回来,早早就订下了吃饭时间。
    叶集扬整理一下衣扣,淡淡开口:“直接过去吧,跑来跑去的,麻烦。”
    后座的叶一竹突然发问:“爸,你才刚出来,不避避风头吗?”
    一出来就和友人去五星级饭店聚餐,其程度不亚于当年他刚出狱就给老婆换了辆宝马。
    叶集扬冷笑一声:“避什么风头,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们把我抓进去,没凭没据,才是真的要想办法挽救一下面子。”
    见气氛不对,刘圻梅突然对叶一竹术后:“我跟你们老师请了一天的假,等会儿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见余叔叔他们。”
    知道挣扎无果,叶一竹也知道现在学校流言满天飞。正好,她懒得去学校上冗长乏味的课、面对各色异样的目光。
    手里把玩着那条项链上的吊坠,将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她应了一声:“好啊,有吃有喝干嘛不去。”
    叶集扬回头瞥她一眼,问:“你妈给你买的那个玉坠怎么没带。”
    刘圻梅听后也不禁抬头看她,见她脖子上多出一条银色项链,冷着声音有些无奈:“我跟你说了她不喜欢戴那些东西,自己女儿你还不懂?嫌咱们眼光不好,看不上咱们给选的东西……”
    叶集扬讪讪把手搭在脑袋后面,叹了口气:“也是,女儿大了,管也管不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车里流转着融洽柔和的氛围,让叶一竹恍惚回到了遥远虚无童年时光。
    她不觉轻快笑起来,趁机撒了个娇:“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德国?”
    “不行。”刘圻梅口气坚决,“你也很久没见过你舅一家人了。你表弟去年刚拿到了剑桥的offer,你去取取经。”
    叶一竹整个人丧丧地塌陷到座椅里,“都不是一个水平的物种,有什么好交流的……”
    见她反抗情绪激烈,刘圻梅也没精力和她对抗,又说:“那就当去看看家人,顺便度个假,在上高三前痛快玩一阵……”
    “在国内我就挺痛快的了……”
    刘圻梅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她:“叶一竹,你存心气我的吧?”
    一直没说话的叶集扬突然开口:“人说得也没错,你弟那个儿子,从小智商就高,咱们比不了。她能顺利通过托福,你就要烧高香了。”
    “还不是遗传你!我们家的人可都是理科高材生。”
    叶集扬不服气,“说得谁不是学理的一样,我当年可是医科大直博第一人。”
    听到他们这样细碎平常的拌嘴,叶一竹一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
    叶集扬出事前,的确是远近闻名的医生,医术了得,也深受病人喜爱。四年的副职在任期间,他仍时不时出诊,直到坐到一把手的位置,才渐渐不干临床。
    “你们就这么想把我往国外送?”
    没等他们问答,叶一竹又凑近他们玩味说:“我妈我能理解,爱攀比嘛。爸,你这样做,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
    “什么误会?”
    叶集扬愣了愣,一头雾水。
    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敲打着座椅:“国内不是有很多贪官都往国外跑吗,还把自己的家人都往送。”
    车厢里响起叶集扬洪亮的笑声,“平时没少关注时事啊,丫头。”他扭头对刘圻梅说:“这会儿我觉得她更像我了,刚才学习不好的锅可别扣我头上。”
    叶一竹慢悠悠朝后倒去,觉得了无生趣。
    不知道他指的是她像他哪一点。
    不过她骨子里的张狂、叛逆、嚣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流淌着他的血液。
    到了饭店包厢,叶一竹专注埋头,却统共也没吃几口东西。耳边大人们的高谈阔论,对于她的生活而言,遥远而缥缈。
    叶集扬攀着椅背,一手搭在桌上夹着烟,谈起当年的事,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狠狠咬牙:“我当时在里面,想的就是等我出来后,将那些把我弄进去的人一个个整死。”
    叶一竹低头划手机屏幕,听到他们说起如今的卫生局局长当年就是把叶集扬弄进去的人之一。
    “那能全认吗?你以为我和老章一样蠢,几百块都吐得干干净净。”叶集扬猛吸了口烟:“老子别没的优点,就是心理素质好。我死扛不认,你拿不出证据,就是拿我没辙。”
    包厢乌烟瘴气,叶一竹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出去,把电话放到耳边,那边直破耳膜的音乐声让她下意识皱眉。
    “你靳岑姐生日,你也敢不来!”
    靳岑的声音盖过秦铭,“让我跟她说……”
    震耳欲聋的鼓点律动,让人的心脏都不自觉跟着跳跃。安静幽暗的楼层里,叶一竹脚踩软绵绵的地毯,四周是精美华贵的装饰,望向窗外高楼灯火通明,蠢蠢欲动的念头几乎要将她推送到云端。
    “给我半小时。”
    挂掉电话后,她走到洗手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浅淡涂了一层。
    饱和灯光下,瞬间出现一张气色饱满的脸,朦胧间,冷清又妖媚。
    她给刘圻梅发了条消息,告知她自己先学校,然后在饭店门外打了辆车,一路通畅到达二楼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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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国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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