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远有些害怕了，他还记得自己看到的那对尖牙。
    理智告诉他，人鱼很有可能是一种凶残的肉食动物，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眼前这只人鱼的腹中之物，他应该趁着她虚弱之际赶快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但是，从情感上来说，方知远觉得这只人鱼不会把自己当作猎物。
    他愿意相信，她是一个有着智慧和情感的生物。
    他甚至想试着和她交流。
    “……你好。我是一个人类。”方知远面上镇静，声音却在颤抖，“我……我刚刚，在帮你处理伤口。”
    可那人鱼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完全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只是歪了歪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一人一鱼，在昏暗的洞穴中相对而坐，方知远屏住呼吸，和她对视着。
    奇怪的是，那人鱼的眼神竟逐渐变得复杂且暧昧。
    脸看够了，她开始打量方知远的身体。
    低下头，看到他双腿的刹那，人鱼突然紧蹙眉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
    那一刻，方知远感觉自己好像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难过。
    他有些愣，只能将这只人鱼的反应理解为对未知生物的恐惧。
    “……你不要怕，我完全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方知远把所有工具都放到一旁，在她面前挥挥双手，“其实，今天白天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存在，我想试着为你治疗，然后让你回到海中。”
    “而且，你的尾巴伤得太严重了，你现在应该还不能靠自己游回海里去。所以，最近几天，你先不要离开，一直待在这里，好吗？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把你的尾巴治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也不知道人鱼到底能不能听懂。
    那人鱼的表情逐渐归为平淡，但可能是太虚弱了，她眨了几下眼睛，又昏迷了过去。
    “诶？你……”
    没想到她醒来的时间这么短，方知远叹了口气。
    拿出鱼类专用的止血剂，倒在纱布上，轻柔地覆在乳房的伤口处。
    然后抬起人鱼的左臂，把纱布绕到背后，再从右肩上方绕回，这样来回缠上几圈，为她包扎。
    打好结后，看到纱布吸收的血不再继续增多，方知远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心里松了口气。
    自那之后，方知远每天晚上都会趁着退潮时，带着一些杀菌消炎的药和专门给海洋鱼类提供营养的补充剂，去那个洞穴里照看人鱼。
    人鱼仍旧很虚弱，一动不动的，她偶尔会睁开眼睛，但只是盯着方知远的脸，好像在非常仔细地观察他。
    反正这人鱼没有任何攻击的倾向，方知远就由着她看，还自顾自地跟她说起话来。
    他其实并不算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只漂亮安静的人鱼，他好像有着滔滔不绝的诉说欲望。
    方知远告诉她，他从小就喜欢海，喜欢各种关于海的故事，所以长大后也决定学海洋生物学。
    方知远还告诉她，他做实验从来不会虐杀那些生物，并且向她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诶，晋师兄，鱼的尾巴受了伤，该怎么治好它啊？”
    那只人鱼上半身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可鱼尾上的伤势却一直不见好转，方知远只好向专门研究海洋鱼类的师兄寻求帮助。
    “鱼？你最近不是跟着杨教授研究藻类吗，怎么又研究鱼去了？”晋辉从虚拟屏幕面前抬起头，拿起桌上的咖啡，控制着转椅滑到方知远身边。
    “哦，我……我家里养了几条海水观赏鱼，其中一条尾巴被咬坏了，腐烂得挺严重的，都快死了。”方知远又发挥出自己说谎不脸红的功能。
    “尾巴烂了啊……首先，你得把受伤的鱼单独放在一个鱼缸里，以防它再次被其他鱼伤到。然后再把鱼的尾巴清理干净，给它用点消炎药。过不了几天，伤口应该就会自己愈合了。”
    “我用药了！各种消毒、消炎的药，红霉素软膏、孔雀石绿、甲基蓝，我都试过了！而且我还每天用高锰酸钾给那些石头，哦不，给鱼缸消毒。可是，那条鱼一直没有好转。”
    “你都做得这么充分了，不应该啊，那得是多重的伤……”见方知远皱着眉，一副十分担忧的表情，晋辉拍拍他的背劝道，“唉，不就一条鱼吗，实在救不活就算了呗，反正你不是还有好几条嘛。”
    方知远抿抿嘴，感觉自己刚刚表现得有些心急，怕晋辉起疑，但又想再问问他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师兄，你也知道，现在长得好看的海鱼都很贵的……我那几条鱼，虽然品种不稀奇，但尾巴特漂亮……它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实在是肉疼……”方知远耷拉着嘴角，很不忍心的样子。
    “也是哈，现在的海鱼都养得可娇贵了，那让我想想……”晋辉眯了眯眼睛，喝了口咖啡，“哦对了，你有给它定期换水吗？”
    方知远点了点头，他想，每天两次的潮汐，也算是定期换水吧。
    “那就有可能是水质的问题了。你可以买个质量好点的过滤系统提高下水质，还要保持水温适宜，有条件的话再买个监测水质参数的仪器吧，确保它一直处于良好的水环境里。”
    方知远仔细思考着晋辉的话，难道，是那片海域的水质太差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
    由于人类逐渐将越来越多的污染物排放到大海中，最近几十年海洋环境持续恶化，海水质量也随之变差。
    如果要给受伤的人鱼提供一个良好的水质条件，那肯定不能让她继续待在海边了。
    难不成，要把她带回家去？
    “我大概知道原因了，谢谢师兄！”方知远兴奋地拍了两下晋辉的背，“如果那条鱼活过来了，我一定请你喝酒！”
    “咳咳，轻点拍！不过，喝酒就不必了，你帮我问问你爸，有没有免费的潜艇观光旅游项目呗。”
    方知远已经打开购物软件，正准备给家里添置一个超大鱼缸，听到晋辉这样说，他皱着眉抬起头，“潜艇？观光旅游？”
    “就是你爸那个海底勘探公司研究的载人潜艇啊，能在七千米的深度停留一个月呢！哇靠我可太想去了，就是有点贵……”
    “哦，这样啊……那，我帮你问问。”
    方知远叹了口气，其实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但如果那条人鱼真的恢复健康的话，他也不介意帮师兄这个忙。
    方知远熟练地爬到洞穴里，慢慢走向昏睡的人鱼。
    今天是他开始救助人鱼的第五天，考虑到如今的海水确实又脏又差，他决定，把人鱼转移到自己家中。
    从包里拿出两条浴巾，用海水浸湿后，分别包裹住人鱼的上半身和鱼尾，方知远蹲下身，手臂穿到她的腋下和尾巴下方，正想用力将她抱起，结果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如女神般圣洁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
    方知远惊愕地瞪大双眼，膝盖直接跪到地上。
    他转过头看向人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会说人类的语言？”
    她半睁着眼睛，微微点点头，“我会……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
    见她太虚弱，方知远拿出一袋营养剂递过去。
    第一次拿出营养剂时，他见人鱼不会吃，便耐心地为她演示如何使用这种类似于吸食果冻的包装袋。
    方知远做了一遍，她立马就学会了。
    从那时他就断定，这只人鱼的智商应当不会太低。
    现在他才知道，她简直是和人类一样的高等智慧生物！
    看着眼前的人鱼撅起红润的唇瓣吸食营养剂，方知远又有些出神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总是能感觉到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不断拽着自己向这只人鱼靠近。
    就在刚刚，他又想吻她了。
    方知远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用痛感将那个危险的想法赶出大脑后，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有说正事。
    “我……我想，带你离开这个海滩。”
    人鱼停止吸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这片海的水质太差了，而且，海水里还有辐射。”
    人鱼皱皱眉，歪着脑袋，似是有些不解，“辐射？”
    方知远用力点点头，“对！现在全世界的浅海区都有辐射，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你的伤口会很难愈合。”
    人鱼不太理解“辐射”这个词的含义，但她听懂了方知远说的后半句话。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只能，暂时把你带回我家。
    “……你家？”
    “嗯。等你痊愈了，我会立马让你回到大海里的。”
    方知远直直地望向那双眼睛，人鱼的瞳孔如深不见底的海渊一般，他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吸进去了，但他不想移开视线，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不够真诚。
    见人鱼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方知远有些失望，“没关系，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你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个洞里养伤，但我还是会尽全力治好你的。”
    可他没想到，话音刚落，人鱼就开了口，“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