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一场哭戏时,章导讲究分镜头,要远景、中景、近景的戏都做一遍。
郁桃怕自己哭不出来,开拍之前在兜里偷偷藏一瓶眼药水,听到一喊Rolling、Action,很快就入戏了。
正面拍一遍,反面再拍一遍,一场哭戏从早拍到傍晚。
直到导演喊“卡”后歪在椅子上,她还陷在情绪里出不来。一开始借助母亲治病的回忆调动情绪,后来渐渐地觉得自己也变成白樱。
胡冉过来恭喜她,这次过得顺。郁桃正穿上外套,微微扬起下巴,“二百元没白花。”
“什么二百?”
“心理咨询费。”
胡冉好奇地说:“哪家工作室?给我推推。”
郁桃转过身:“街头随便找的。”
周时桉是在一周后联系她的,彼时她正蹲在片场角落看剧本。他用温吞水一般的语调在电话里问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郁桃回:“我吃过盒饭了,可以散个步。”
他比约定的时间来得快,两只手从冰凉的铁栅栏缝隙里伸过来,落在她腰侧,脸上表情有些古怪,问:“能不能出来?”
郁桃冲他眨眨眼睛:“俩小时,你得准时送我回来。”
他撇了撇薄嘴唇,轻轻笑着:“行。”
周时桉带她到上回那老别墅,胡老住过的,从四环过去只开了二十分钟。
上了楼,走进一房间,墙面刷得粉白,干净且阴冷,有简单的家具,他扭开了昏暗的灯。
郁桃跟着走在后面,注视着男人宽阔的后背,笑着说:“你该不会是要在这里行苟且之事吧?”
今晚跟他出来,是有苟且的想法的,太久不做,她也有点想念性液交换的滋味。
周时桉手往后伸捉住她手腕就往裤腰上带。
郁桃惊得要挣开,“去酒店行不行?”
周时桉摁着她的手撩开衬衫下摆,停在后腰一处肌肤上。
凹凸不平的触感,是一块伤疤。做爱的时候她偶尔会看到,斜斜一道疤痕,使他添了些真实意味,更像现世里的真人。
他的眼珠黑得像化不开的墨,流露出神秘、受伤的神色,低头看过来,说:“这是我初中的时候和人打架留下来的。”
郁桃环视一眼四周,心里想着决不答应在这里做,太空荡荡,以至于有些阴森。
周时桉的面部神情微微不自然地扭曲起来,像一只受困的动物,眼眸转动之中,这种表情又消失不见了。
她以为是昏暗灯光给的错误暗示。
男人的肌肤有些烫,于是那疤痕的触感更为明显。
她顺着话茬问:“为什么打架?”
“我妈硬要把我往大哥的学校塞,她争不过我爸的妻子,要我来替她争气。”
郁桃迷茫地眨巴眼皮,脑子有一瞬间变成浆糊,他竟是私生子。
周时桉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的脸,灯光一个劲儿流泻在她额头、鼻梁和面颊上,眼睛像两个窗口,似乎能让他的过往顺势从那里涌流进去。
“初中的男生很敏感,我那时候……过得不算愉快,甚至想过自杀。”
在这静默的老房子里,四目相对,郁桃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
“我……”
“你先听我说完。”
初冬的空气恰如一汪冰凉的泉水,落在皮肤上,郁桃不自觉攥紧手指,想要勾住点什么。
却勾住了他的手指。
“我的少年生活里也并非全员恶人,外公和小姨对我很好,可我当时走入一个死胡同,把周家人的评价作为唯一标准,这个标准很难达到,人也容易自暴自弃。”
“你一定不会有过这种念头,因为你爱自己,不会绝望和混乱。”
郁桃深深地呼吸,说:“少年的你自认是低价值的?”
周时桉颔首:“低价值,或是无价值,所以活在不被认同的惶恐之中。那时候什么都玩,跳伞飙车,后来连这些都不够我发泄。”
他从柜子里抽出一本相册,翻开递过来。
郁桃接过一看,呼吸一滞,年少的周时桉神情平静却绝望,手腕上两道扎眼的血红划痕。
“是外公先发现不对劲,把我到这儿,强硬地不许我妈探视,也是那之后,我考到西城念高中,和小姨一起生活。”
郁桃抖着声音问:“疼吗?”
“忘记了。”
他忽然撕开纸扎的外壳,展示出血淋淋的肉身,她有点慌,不知名的情绪在胸腔内蔓延。
另一只手在大衣口袋里摸到烟盒硬硬的一角,等反应过来时,手里已拿了一根烟和打火机。
周时桉从她手心抽走打火机,啪嗒一声,火焰在两人之间跳。
郁桃沉重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着,然后微闭着双眼,翘起了嘴巴把烟凑到火苗上。
火苗不稳,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动,手心挡住风,把烟点燃。
烟点着以后,她的手还没有松开,覆在他五指上。
猛吸了一口,才答:“说这些,是为了帮助我沉浸式理解角色,还是……”
“是为我自己。”
那双眼从头到尾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神情里含着权势者的媚态。
是了,她竟觉得他此刻有些媚。大概是女人的圣母心作祟,面对一道陈年旧伤口,仍止不住怜悯起来。
何况这伤口是专剖给她看的。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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