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不盼那黯然委屈的神情让石更更是急迫的想要找到她当初唸的那首诗,因此迟疑再三后,仍是去了老翁那。
老翁一看到他就嫌恶撇嘴,「怎么又是你这哑巴?我还当你放弃了呢,这会又来折腾!」
石更默默摇了摇头,翻开书摆上了桌,指着上次结束的地方。
「倚危亭,恨如芳草?」
石更一摇头,老翁便从善如流的跳了下一首。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姻翠雾罩轻盈?」
「?」
不过念了几首,老翁开始不耐烦了,咳了两声,「公子,我喉咙疼得紧,今日真不行了,你明日再来吧?」
他顿了顿,又很快改口,「不不,明日也别来了,我不干了。」
石更哪里肯,他俩都已谈好了价,老翁真要不干了,也得把这一次的份给唸完才是。
无奈他口不能言,只能打着手势指责他出尔反尔,屡屡表示不出自己的气愤,那老翁还要仗此奚落,「我当初还是当作做善事才勉强揽了这苦差事!我这几日不知喝了多少润喉茶,那药方一帖就是几百文钱吶,我可还亏了!你要再念下去就再添些钱,要不你就另请高明吧!」
他摆明了要坐地起价,让石更恼怒的拢起了拳,却是敢怒不敢言,好半天才伸出三指,示意要他宽限三天,他得去筹钱。
老翁分明明白了,偏偏还要装傻,「什么,你愿意再加三两?」
石更是怒目而视,老翁也不怕,嘿嘿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公子,待你凑齐了三两再来吧!」
「石更哥才不会再来了呢!」
尉迟不盼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终是忍不下去了,气呼呼的推门而入,可再生气,仍是说不出什么骂人的字眼来,「你这人太?太可恶了!你这坏人!」
她没法用粗鲁字词表达心中的愤怒,只能横着柳眉瞪老翁,拉了石更就走。
石更是被尉迟不盼突如其来的现身给吓傻了,只得手足无措的跟着她走,一出门又赫然看见了尉迟不悔。
尉迟不悔不懂来龙去脉,只用一个看傻子的表情看他,「石更,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间情逸致了?下工还要来这吟诗作对?」
「哥哥你不要管!」尉迟不盼仍在气头上,扁着声音嚷了一句就让尉迟不悔闭上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素来温驯的妹妹。
石更也傻了,和尉迟不悔两人飞快地交换了眼神,知她真气坏了,讨好地握了握她拉着自己的手。
这让尉迟不盼回头瞪了他一眼,仍抿着嘴不说话,拉着石更走得很快,一直到回到石更家里,她才闷声开口,「石更哥,你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让那老爷爷给你唸书?」
她这么生气,石更也不敢再瞒,忐忑地看着她,微乎其微的点了头。
「你?你怎么那么傻呢!」尉迟不盼气得直跺脚,「你被他讹了多少银子?」
石更吞了口口水,缓缓伸出五指。
「五百文?」她嘶嘶直抽气,见到石更心虚的别开目光,眼瞠得更大了,「五两银子!石更哥!」
她这下气得都结巴了,「你?你真是?哎呀!那老爷爷太坏了!竟然这样欺负你!我要咒他明日都卖不出字画!」
但她素来是个心软的,想想觉得这个诅咒太狠了,又改口,「呃?半日?不不不,一个时辰好了!让他一个时辰枯坐在那!」
石更也知道她性子要咒人是头一回,连忙安抚的拍她手背,直直躬身表示道歉,要她别恼了。
「石更哥你不需要道歉,我是气?气?」气什么她说不出来,咬着唇,眼眶倒是一点一点的红了。
石更大惊,伸手要去揩她的泪,却被她抬手挡下,「石更哥,你钱都花在这上头了?不是给如兰姑娘筹聘礼?」
他这会总算有机会澄清了,连忙点头,打着手势说自己自盂兰节后就没再和如兰碰上面。
「可不对呀?你怎么可能就因此没钱吃饭?」
石更訕訕的挠了挠腮,指向屋内叠得半人高的书册。
「噯!」这让尉迟不盼又生气的跺了脚,可想了想又道,「那你那攒钱的瓦罐呢?捨不得用?」
其他也就算了,听见她问起瓦罐的去向,石更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尉迟不悔那里飘去。
尉迟不悔神情亦僵滞不已,朝他微微齜牙,要他不许把自己供出来。
可是石更哪里是会说谎的人,抬着手半天,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开脱。
这自然让尉迟不盼不满,「石更哥!」
尉迟不悔是恼极了石更这蠢钝脑袋,不得已的涎着笑脸出来打圆场,「咳,我说盼儿?男人总有自己的交际应酬,你就别管他了!再说?石更这么大个儿的人了,钱要花哪去都是他的自由,是不?就别非得要讨个说法。」
「交际应酬??」尉迟不盼蹙起眉,「石更哥,你上青楼?」
这罪名石更是万万不敢担,连忙摇了摇头,又慌张去看尉迟不悔。
「怎么可能,你我还不清楚石更为人吗?哥哥在这里和你打包票,石更肯定是用在该用的地方了!石更,是吧?」
此话一出,石更连忙配合的点头如捣蒜,举起手来对天发誓。
「?」尉迟不盼却默了下来,一双眼在自家兄长面上打转,又扁下了声音,「哥哥,石更哥那瓦罐?是给你讨去了吧?」
尉迟不悔嘴角一抽,听她虽是询问的语句,可话说得篤定,也知瞒不下去了,乾笑了两声,「不是讨不是讨,是石更自己交给我的。」
尉迟不盼当然不信,「哥哥!」
「这是真的,你前些日子落水受了寒,石更便自告奋勇的付了两条大蔘的钱。我本也是不收的,要不是石更苦苦哀求?但你也知道?呃?」他开脱的语句在尉迟不盼的凝视下渐渐小了下去,转为长长一口气,「我本来只是想唬唬石更嘛!后来又以为他是把钱拿去给许家姊弟,我怕他被人骗了,这才『暂时』替他保管。盼儿,我这份心意天地可鑑啊!」
「?」尉迟不盼没理会他说得可歌可泣,只是抿着嘴,眼眶里又有盈盈水光在打转。
这一会,尉迟不悔是真慌了手脚,「好好好,都是我不好,盼儿你别哭、别哭哇!」
尉迟不盼一吸鼻子,「那你回家把瓦罐拿来还给石更哥?」
她眼泪一滚下来,尉迟不悔就弃械投降了,举着手一步两步三步的退了出去,「好好好,我回去,我这就回去!」
她拧眉目送尉迟不悔离去,又回过头来看石更,眼泪落得更兇。
石更也是慌得没办法,可是手数度举举放放,就是不敢碰她。
谁知那姑娘是自己撞进了他怀里,好不委屈的控诉,「石更哥,你为什么不安慰我?」
??
石更一愣,手已不由自主的环上她,将她纳入怀抱。
怀里久违的充实感让他无暇再去多想,靨足的收得更紧,脸一侧,将颊贴紧在她带着甜暖香气的发上,手温柔而规律的拍抚她的臂膀。
她亦被他哄得心房发软,啜泣声渐小。
「石更哥?」她细细唤他。
石更这才轻轻要拉开距离,想打手势和她说点话,谁知她不让,用力抱紧了他的腰,让两人毫无一点间隙。
「石更哥,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好?」
他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石更哥,你?你有没有恼我前些日子?前些日子?」
她没把话说全,他就已然摇头,心疼的又蹭了蹭她的发,不想她多心自责。
她的声音这才有破涕为笑的释然,只是又慢慢的小了下去,「那石更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如兰姑娘?」
石更又摇头。
「那你?也没打算要娶她做妻子?」
石更这下摇得更用力了。
「?」她顿了顿,极为小声的又问,「那我呢?」
她这句问话声音太小,又是没头没尾的三个字,石更困惑了,只得用手指在她背后写了个一,示意她再问一次。
「我是问?问你?」她再说不下去,气闷的哼了一声,「那我和如兰姑娘掉进水里,你要救谁?」
这问题岂是摇头或点头能回答的,而且石更也不解她怎么听起来又生气了,可身体的反应比他更快,一下就用力的将她抱紧了,不愿假设一点她遇险的情况。
她心底一甜,没再问些刁鑽的问题,又抱着好一会才松开了手,退了两步仰起头来看他,「那?那你亲亲我,我才要原谅你。」
这话是平地惊起一声雷,让石更一下被打晕了,瞠着眼看她真闔上了眼等待。
他用力地吞了吞口水,还迟疑着,又听她小声催促,「石更哥,你、你再不亲,哥哥要回来啦!」
可是?可是要亲哪呢?
他目光在她嫣红的小嘴上流连不去,可又觉得想也知道不是那儿,只得按下如鼓的心跳,倾身在她左颊上碰了一下。
「?」尉迟不盼的脸很红,想了想,又朝另一边偏头过去,「右边也要。」
一回生二回熟,石更这下没那么迟疑了,凑上去要在她右颊也点一下,偏偏她不知为何又转了回来,这一下却是落在唇上了。
石更大惊失色,一连退了好几步,就怕她生气他是藉此轻薄。
所幸她没有,只是垂下头去,红潮都烧上了耳根,「好了,我原谅你了,你?你下回不许做这些傻事了?不然我真不理你啦!」
听到她说不理自己,石更这下也没空慌张了,连连点了不知道多少下头,又指天画地的发誓。
尉迟不悔也适时回来了,见两人脸色皆是红润,想来是和好如初,也涎着脸对尉迟不盼笑,「盼儿,我拿过来了!瞧,我真不是有心要坑石更的,不过唬唬他而已。他上次又多给了一两,我回头就扔进去了!一毛钱都没少。」
尉迟不盼又抿起嘴,「原来哥哥还又跟石更哥讨了一次钱?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他?」
「天地良心!」尉迟不悔大声喊冤,「我真的是怕他被别人拐得倾家荡產!石更谁呀?石更是我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我寧可负遍天下人也绝不负石更!」
这话实在太矫情,连石更都听不下去了,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尉迟不盼没有回话,只是哀怨的瞅了他一眼,又敛下了视线。
「好盼儿,你别生气?我给石更道歉还不行吗?」尉迟不悔温声诱哄,还真转过身朝石更赔不是,「石更呀,我的好兄弟呀!你不记恨吧?」
他话说得诚恳,暗地里却是频频朝石更齜牙,要他一同来哄尉迟不盼。
石更本就没怪过他,这下也赶忙打起手势表示自己不介意,也要她别和自家兄长闹彆扭了。
她这才回应尉迟不悔频频来拉自己的手,轻轻回握,只是仍闷闷的扁着声音,「哥哥,下回不许啦!」
尉迟不悔这才松了口气,连声应了,「绝对没有下次!」
她慢慢漾出一丝笑意,又回头去看石更,「那石更哥我们走了,你好好休息。」
石更点点头,还多送了他们一段,一直到尉迟不盼催了两三次,他才捨得往回头走。
凉凉的夜里,一点明月破出了云雾,将石更的影子拉得极长,可石更没有心思去看,只是迟疑的不知道想了多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舔了舔唇,彷彿还能嚐到她颊畔咸咸的泪水,又是心疼又是开心的傻笑了起来。
零捌、无言谁会凭栏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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