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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柒、更谁劝啼鶯声住(中)

    但是再多的迟疑也抵不过里头的两声轻咳。
    石更再不敢耽搁半晌,连忙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尉迟不盼本还望着窗外,听见这极轻的脚步声才回过头,看见石更,倒是有些意外的怔住了。
    石更还没想好自己能说些什么,尤其看她一张苍白憔悴的小脸,简直是剜心肝的疼。
    偏偏她看见他,眼底又泛起一层薄雾来,石更更是无措了,小心翼翼地单手端着汤药走到上前去,蹲在她床畔。
    奈何她回过神后就别开了眼没再看他,手微微后缩在身侧不去接,只顾忙碌的绞着自己的衣襬。
    她果然还在生气呢?
    石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轻把碗往她跟前送了送。
    她不动,他也就这么僵着,一直等到蹲着的脚都有些麻了,才悄悄换了姿势。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这点,尉迟不盼才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接过了汤药,抿着唇小口小口地啜着。
    石更大大的松下了一口气,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紧了紧,待她喝完药后才讨好的伸出来摊平在她眼前。
    只是那包着蜜饯的纸都被他手汗给弄得溼嗒嗒黏糊糊的,卖相有些不好看,让他尷尬地舔了舔唇,怕她嫌弃。
    而她也真的没拿,只是弯了弯嘴角,轻声道谢,「谢谢你了,石更哥。」
    他难堪地收回手,默默地改斟了杯茶给她,也不敢多加表示,只是颓然地垮着肩,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尉迟不盼没理会他希冀的目光,静静地喝完了水,又歇下了。
    她将软被拉高,盖过了眼,躲在里头哑声开口,「石更哥,麻烦你了?换儿也快回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不想走,可看那高高隆起的被窝,实在束手无策。
    她分明一句话也没怪他,这态度却是比打骂更让他难受了,搓着手无助地站在床边好一会,才黯然地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他倚着墙坐下,忽然觉得所有的疲倦、愧疚都再压抑不住,一股脑的全涌了出来,忍不住抬手捂住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个软软小小的身子挤进他的臂弯。
    他茫然地低头去看,对上的是一双笑弯的眼,在她黝黑的眸中,他的身影缩了些,而她嗓音也还带着孩子气的娇嫩,满足的喟叹,「石更哥哥,你怀里真暖。」
    他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她细细地打了个喷嚏,连忙收拢手臂将她纳入怀抱。
    她亦笑嘻嘻的歪头靠在他胸膛上,白嫩的指尖遥遥一指,「石更哥哥,你瞧!萤火虫出来啦!」
    他没去看,只是拢住了她伸出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掌中,不愿她任一处吹着了风。
    她知道他的担忧,软软抗议,「石更哥哥,我没那么娇弱,动不动就生病。」
    石更才不苟同,严肃地摇了摇头,一点也不肯让她冒这风险。
    她说完这话才想起自己前些时候才得了风寒,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就算、就算生病了?我也有石更哥哥你给我买蜜饯呢!喝药也不怕!」
    不怕才怪。
    想起她喝药时总皱成的一张包子脸,他轻轻刮了刮她鼻尖,默默地将她护得更紧了。
    如果可以,他多想护她一声风雨无忧。
    如果可以。
    他垂眸看她,她正听话地缩回手呵气,一双灿然的眸子却是半点捨不得离开不远处的飞光千点。
    「多美呀!」她由衷讚叹,回眸殷殷期盼他的认同,「石更哥哥,你瞧!这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了,是不?」
    他是点头了,心里却是另一个声音。
    ──他这辈子看过最美的夜景,是在她稀星点点的眼里。
    他知足的扬起嘴角,才垂眸要去看怀里珍藏的宝贝,就发现圈起的臂弯里空无一物。
    他顿时惊醒了过来,好半晌才意回过来自己睡着了。
    别说现在,那样美好的回忆在当时,他也觉得不切实际的像个梦。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睡得太沉,连向不换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发现,在里头和尉迟不盼交谈。
    「??是呀,什么都没找着,我也问过那里的店家了,没人拾着,也没听人说起。」
    找??盼儿让他去找什么?
    他这下拉长了耳,可是尉迟不盼的声音太小,他听不得半字,再一会,连向不换也都压低了嗓,只是天生的大嗓门有时总会克制不住的跑了出来,让他勉强能探得蛛丝马跡。
    「要不我明日再去吧?嗄?不用?可姊姊你不是说?喔?石更哥?他在外头睡着了?我没吵他?咦?好吧?」
    两人说话告一段落,向不换很快就探出头来,看见石更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也没多想,「石更哥,我已经回来了,姊姊让你不用担心,赶紧回去歇着。」
    石更是不想走的,可她三番两次重复的都是这样的内容,他再留下来也只怕是讨她嫌,只得垂头丧气的起身,不忘打着手势吩咐他要好声照料尉迟不盼。
    向不换自然是响亮应了,直拍胸脯要他放心,他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石更走在路上,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东西漏在向家了,胸膛里空荡荡的,连带让跨出的每一步都那么的虚浮。
    都不知道搬离向家多久了,这条走回家的路,他好像从来没有习惯过。
    每一次踽踽独行,都萧索的让人难以忍受。
    他突然再也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应当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了,他怕一推门,就会被张牙舞爪的寂寞吞噬。
    是故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或许该去濛絮湖寻上一趟。
    那日她就是从那个方向归来的,虽尉迟不悔问起时她只推说是失足滑落湖底,可说不准是什么东西掉进去了,她急着要拾才冒险下去,不然,她今日也就不会央着向不换出门去找。
    那东西肯定是极重要的,他若找回来,说不准她就肯原谅他了。
    思及此,他一股热血就涌了上来,这才像是找回了灵魂,纵然不知道她要寻的是什么东西,仍是三步併作两步的急急赶赴湖畔。
    濛絮湖如其名,湖面像是濛上了一层飞絮,一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压根儿看不清水底,也探不得水的深浅。
    他却是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了,在水底来回泅游,一直到被晒暖的湖水一点一点的凉透,连星子都黯淡了下来,他才不甘不愿的游回岸边,手一搭上湖畔的溼土,才感觉到了痛意。
    那浊白水色难以识物,他只能用手胡乱摸索,自然被一些奇磷怪石给割破了手心,这会伤口更是被水泡得软烂白皱。
    他忍不住蹙眉,却是因为想到了尉迟不盼脚底的伤不知有多疼。
    他叹息着爬出了水面,意外迎来了坠入凡间的星光。
    他这才突然想起,他那回就是带尉迟不盼来这里赏的萤,日子?好像也正好是盂兰节。
    她千方百计的说服尉迟不悔让他出门一趟,是不是为的是再找他一块去赏萤?
    他觉得心又开始像是被人掐住的疼,急迫地想知道答案。
    可这问题漫天的流萤不能解,而唯一知道的人,不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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