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巨兽破浪前行,躺在鲸背上的两人吹着微凉晚风,头抵着头看着漫天星辰发呆。
许久,一个声音道:“其实,千百年来,海皇的继承人只能与海族联姻,以此结成坚不可摧的同盟。”
楚春寒眨了下眼,还未出声询问,蓝月邀就继续说:“但是,总要有人打破先例不是吗?”她弯起眼睛:“也总要有人,把鲛人一族重新带回能够被阳光照射的地方。”
楚春寒嗯了一声:“你会成功的。”
蓝月邀翻了个身,忍不住捏着她翘起的发梢玩:“日后没有子嗣,我就将皇位传于止川的孩子,他这些日子与那蛟族的大公主倒是打得火热,兴许好事将近了。”
楚春寒道:“好。”
蓝月邀抿起唇,有些不满地揪她的耳朵:“你怎么总是这样,只会嗯嗯哦哦地回复我。”
楚春寒缩了下脖子,见她不松手,便由她去了:“我已经,许久没回家了。”
蓝月邀一怔,唉声叹气起来:“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又要紧张了,你的家人……真的会喜欢我吗?”
“真的,”楚春寒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许是将要抵家,她心情放松许多,侧头看了眼鲛人秀美的脸庞,低声道:“我以前,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家的事情。”
蓝月邀歪过头,好奇道:“难道你们楚家还有什么秘辛吗?”
“秘辛倒没有,不过,有些传下来的故事。”
“是什么?”
楚春寒双手搭在小腹上,柔声道:“你听说过子桑国吗?”
蓝月邀连忙摇头,楚春寒笑了下,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就算是人类,也有许多不知道这座边陲小国的。”
“我们楚家先祖,曾是子桑国的镇国将军,四百年前,子桑国灭,忠心耿耿的先祖跟随国主,一路从极西之地流亡到极东之海,国主是修道之人,却也在战乱中重伤垂死,抵达东海后,她与先祖寻到一座钟灵毓秀的岛屿,耗费数年建造了一座地宫,将自己与爱人埋葬于此。”
“爱人?”
楚春寒唔了声:“据说,那爱人早就死了,国主却一直保存着她的尸体,寻遍各种法子想要复活她。”
蓝月邀问:“她成功了吗?”
“怎么可能会成功呢?这世上,哪儿会有起死回生之术?”
“说的也是。”蓝月邀翻了个身,侧枕着自己的手臂,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先祖停留在了岛屿上,成为了守墓人,而后数百年,一代代楚家子孙都在这座岛出生、长大,遵从组训,守着这座坟墓,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个楚家后人离岛拜师学艺,多年后返家,在岛屿上创建了蓬莱宗。”
蓝月邀愣了下:“那蓬莱岛,岂不是……”
“对,”楚春寒道:“这座岛,就是因为蓬莱宗而得名的。”说着,她也侧过身,和蓝月邀面对面:“不过,我们蓬莱的大部分弟子,都是附近渔民为了给自家小孩寻个去处,才送来罢了。”
“怪不得,你们蓬莱没什么名气呢。”蓝月邀弯起眼睛,补充道:“不过,父皇总说你日后会名扬天下,兴许到那时,你们蓬莱就会沾你的光,被更多人知道呢。”
“能不能被更多人知道,真的很重要吗?”楚春寒道:“我倒觉得,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也很不错。”
“是很不错,不过可惜了,”蓝月邀牵住她的手,笑道:“你以后可是要和海皇在一起的,不可能平平淡淡过一生了。”
楚春寒也扬起唇角,两人傻兮兮地对视着笑了一会儿,便抱到了一起,枕着烂漫星河,慢慢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她们抵达了蓬莱岛。
在最开始,一切都是顺利的,甚至顺利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蓬莱岛风景秀丽,楚家人热情友好,即便坦明身份,慈祥的白发老人也是满脸笑容,甚至拉着她二人的手,让她们日后照顾好彼此。
那几日,仿佛是她这辈子最为开怀轻松的日子,但在第七天晚上,一切都变了。
她在睡梦中被套上缚妖索、扣上锁魂圈,被毫不留情地扯出房间,狠狠摔在四四方方的庭院中。举目四望,寂冷月色下,密密麻麻的楚家子孙围着她站了一圈,一张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不见往日笑容,青白如人偶面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冰冷刀刃从她肩上迅速划过,鲜血顿时涌出,蓝月邀闷哼一声,愕然抬头,那持刀之人,竟然就是楚春寒的父亲楚尘。
楚尘将锋利的刀刃抬到嘴边,贪婪舔走了上面的血滴,咂了咂嘴后,赫赫怪笑起来:“不愧是鲛人血。”
“父亲!”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楚春寒自另一边奔来,看见蓝月邀后,脸色更是苍白:“你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楚尘眯起眼,森然道:“别过来!”他把刀刃横在鲛人脖颈处,道:“你敢有动作,我现在就杀了她!”
楚春寒瞬间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尘:“你今晚支走我,就是……就是要做这种事?你疯了吗!”
“你才是疯了!”楚尘吼道:“明知道鲛人珍贵之处,又获得了她的信任,竟然一直放着不管,甚至现在才带回来……”
“你在说什么?”楚春寒厉声道:“你忘了吗?你是因为鲛人血才能活下来,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正是没忘,才要这么做。”楚尘咬牙道:“那时我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心中已无希望,但是你……你带回了半碗鲛人血,竟让我迅速康复,且功力大升,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楚春寒怔然看着他,双目已然通红,而老人摇摇头,继续说:“那意味着,拥有一只鲛人,一只能源源不断取血的鲛人,我们不必再刻苦修炼,就能获得深厚的功力,我们蓬莱,也能就此崛起,名扬四海!”
“你就为了这个……”
“为了这个?”楚尘哑声笑起来:“寒儿,你天赋卓绝,年纪又轻,你不在乎这个。可我呢,百年过去了,我仍是金丹,为了增长修为,获得更多寿数,我吃了太多苦头,还差点因此丧命,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不得不抓啊!”
“不……”楚春寒攥紧拳,挣扎道:“月邀,月邀是未来的海皇,她有事,鲛人不会善罢甘休……”
“哈!”楚尘笑得肩膀直抖,嘲讽道:“你以为,我们这小小蓬莱,从哪里来的缚妖索与锁魂圈?”
楚春寒愣住,与此同时,人群逐渐分出一条道路来,几个高挑的身影鱼贯而入,最终停在了庭院当中。
蓝月邀跪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出,等看见眼前出现一双靴子,才蹙起眉,勉强抬头。
待看清面前人的面孔后,她长睫一颤,失声道:“蓝止川?”
年轻的鲛人青年低着头,面庞被月色照得冷白,一双蓝色眼眸更不见丝毫温度:“几个月不见,姐姐,你竟变得如此狼狈了。”
蓝月邀愕然望着他,视线后移,又认出了那个沉默低头的鲛人:“坚青?”她浑身僵硬,定定看着他们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是一伙的?是你给的他们缚妖索?!”
“是啊。”蓝止川淡淡道:“我与楚岛主做了交易,我给他武器与工具,让他帮我拿住你,而后,我会把你和另外一些鲛人一起送给他。”
蓝月邀睁大眼睛:“另外一些鲛人?”
“哦,”蓝止川眯起眼,道:“就是那些不识相的,仍然一心拥护你的鲛人。”
“砰!”
蓝月邀蓦地挣扎起来,灼烫的绳索却在皮肉里陷得更深,留下深红的烙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蓝止川,那些可都是你的同族啊!”
“为什么?你真不知道吗?”蓝止川啧了一声,下一瞬,却忽然狠狠揪住她的衣领,瞪着她:“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都不比你差,甚至比你还要聪明!可是王位、父皇母后的爱、族人的拥护甚至楚春寒!他们都选择你!凭什么我处处被你压一头?!我受够了,既然他们都不选择我,那我就亲手把他们都夺来!”
“至于你,蓝月邀,”他喘息着笑了两声,哑声道:“你就永远被困在这里,被他们取血折磨、不得解脱吧!”
“蓝止……唔!”
颈上的锁魂圈忽然收紧,蓝月邀颤抖着弯下身子,双目逐渐爬上血丝,楚春寒下意识上前,急声道:“住手!”
蓝止川忽地伸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楚春寒。”
他转过头,盯着女人愤怒的眼眸,一字一句道:“至于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我回昆仑海,从今以后,乖乖听我的话,留在我身边,这样,我也许会让蓝月邀好过点。二,宁死不从,可这里这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你终究会落败,到时候,我不介意杀了你,然后砍下蓝月邀的双手双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选一个吧。”
“你应该猜到了她选择了什么。”
透过飘飞的风雪,蓝月邀凝视着蓝妩熟悉的脸庞,轻声道:“你也该知道,你到底是如何出生的。”
蓝妩怔怔看着她,好似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也彻底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你是不该出生孩子,你的存在,就彰显着你父皇的罪孽。”蓝月邀盯着她,脸上逐渐浮现出了苍白的笑容:“这世上,除了蓝止川与楚尘,我最恨的就是你。明明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救走她,可因为你,我又失去了一切。”
“你说,你为什么要出现在那里?”她望着蓝妩,声音依旧平静,攥着蓝妩衣襟的手却逐渐颤抖起来:“你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为什么她要去救你?为什么你还活着?你早就该死了!你就该……就该死在我救出她的那一天!”
蓝妩猛地闭上眼,脑袋针扎一样疼,朦胧中,她忽然想起当年乘舟前去蓬莱,同行少女在耳边喋喋不休说的话。
“……出事之前,蓬莱岛可比三大仙宗要更有名气呢,可能真是因为此地灵气充裕,蓬莱岛的弟子修为也总比同龄修士高上一截……”
“……可惜了,这般欣欣向荣的仙宗,一夜之间,被妖魔毁了大半根基……”
……
“蓬莱……”她喃喃道:“是你毁的?”
“是。”蓝月邀冷笑起来,快意道:“这蓬莱,本就是喝着我的血肉铸就起的辉煌,我亲手毁了,又有何不妥?!”
一百一十.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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