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从宫门旁消失没一会儿又带着另一人出现。
听其余人向他问好,此人应就是东华门的士兵首领。
他接过属下递来的宫令,夜色中的距离光暗明灭,谁的脸色都不清晰,可一道锋利的视线却在看清那块令牌后遽然穿透黑夜,射向了远处的妇人。
她缓缓朝城门走近,这次无人再有出声阻拦。
首领谨慎分辨着慢慢靠近的那张脸,眉眼愈拧愈紧。
“你是”
“陈卫尉,许久不见了。”吴若宜跨出最后一步,站定在后排手持火把的熹微光亮之中。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 yu z haiwu. xy z
陈卫尉的双目圆睁,待全然接受了自己所见荒唐之事,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样,揖手唤道:“皇后娘娘。”
几个守卫如临大敌,本以为该下跪行礼再求饶,可谁知首领非但连客套都没有,反倒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不,现在宫中可没有皇后娘娘了。”
吴若宜眼皮跳动,“你什么意思?”
“先皇后产后终日郁郁,早在寝殿自尽,你手持的这宫令,乃是伪造御令之大罪!”
“你疯了?!”吴若宜上前一步怒而质问,想让他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脸,就算那御令不认得,还能认不得这张脸不成。
可她又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白榆助她出逃这一回,本意欲她不再归来。
宫宴过后,世人也都以为李穆被幽禁宅中,说是听候审问,实则是终年不见天日的惩戒。
她不愿相信,贺景珩竟能为白榆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她毫不费工夫就见到了悠居宅中安然无事的李穆,即使李穆信誓旦旦说要带她走,即使离开都督府至南城门的一路上都没有任何蹊跷和阻拦。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愿相信。
她不顾挽留,转调车马来了这东华门。她暗下决心,只要自己还能回到那冷清的寝宫,看见安心熟睡的女儿,她就愿意说服自己,哪怕此生再也没有任何荣光,没有早已心凉丈夫的爱意,做名副其实的手下败将,她也甘心困足于此。
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桎梏。
直到从宫卫口中得知“先皇后郁郁而终”的消息。
有如夏日雨夜惊雷猛地劈中她的躯体。吴若宜幻想过贺景珩得知她偷溜出宫后的反应,尽管是出于维护宫规和皇家颜面,她也希望看到他勃然大怒严加惩戒的结果。
而贺景珩对她,当真一丝挽留也无。
他对白榆的底线,连此一桩违背之大事也探不清它到底深在何处。
她自认跳出纲常大逆不道之举,于他而言不过是搏红颜一笑的小小手段。
很难说清她此刻的心境是怎样的。要说压抑,她曾行差踏错误付真心,终只得来极为敷衍的辜负。要说轻松,她能就此放过自己,远离那波诡云谲的皇家,和李穆云游天外。
她曾存在的踪迹都被抹杀了去,连带着自己和李穆犯下的错误,也一并逃脱了所有惩罚。
这都是白榆所愿。白榆不说,贺景珩也能知晓,而贺景珩所做的这一切,却没有让白榆知道。
在白榆的认知里,吴若宜出了宫便万事大吉,剩下的一切都只看她的造化了。
她真心祝愿她能活得比自己潇洒。
可她终究不是她。后者正如白榆所不解的那般,拧巴地牵挂着宫中不值得牵挂的一切。
吴若宜直至此刻才算是彻底明白,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枷锁不过是无用之功,到头来终究是无人在意。她面色紧绷,不知该作何表情。
陈卫尉却在此时突然放低了声音,将她拉到一边,“陛下已命人将小公主秘密送往南阳宅中,娘娘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不料他此话一出,倒让吴若宜全然崩溃下来。
暗夜中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东华门下的戒备,让人胆寒。
她蹲下身,蜷做一团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牵扯着闻声所有人心。
吴若宜将脸埋没于臂间,心头是涌不完的酸涩,却也裹挟着无数她所陌生的疯狂。
陈卫尉手足无措,脚步上前一步又踌躇了回来。
而随着苦泪不断发泄,她终于感受到了旁人口中所诉“轻快”为何物。
哭完这一场,吴家大小姐的这一生就算是走完了。
从太尉之女,到睿王妃,到耍了一些小手段夺回的皇后之位,便是潦草地葬入尘土,再无什么可以挣扎的了。
可她这一具自由身,和孩子一起,和孩子亲爹一起勉强逍遥于伴富贵而来的牢笼之外,又何尝不是善终。
吴若宜不会感谢白榆,也愿意放下恨意。
她放过任何人。
可若是重来,她要躲得离她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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