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开春后白榆整日小心着,从饮食到穿衣,却还是防不胜防,阿尧毫无征兆地就发起高烧来。难怪,太医院前前后后派了好些人来瞧,也寻不出阿尧的病根何在。
原是没有人比一个生育过的人更懂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究竟弱势何在。
白榆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算计竟是来源于一个母亲。
她几步迈至白榕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提至面前,四目隔着咫尺距离相对,溅出的火花却无法局限在这四方之内。
“是你!”
耳畔是阿尧一刻不断的咳嗽声,可白榕的眼里却一丝心疼也寻不出,她得志地望着白榆,嘴角牵起一抹笑,“给我一架车马,让阿尧跟我走,我自会把自己儿子照顾好。”
“你想都别想!”
“那你就看着他气数渐尽吧!”
白榕打断她的话尾,见她整个人一怔,气势更甚,挺直了腰背,虽又被侍卫按下去些,也掩不去她目中的得意,直勾勾往上挑衅着。
“咳咳...不要!咳...我不要走...”阿尧毕竟身量不小,贺景珩便带着他在椅上坐下,此刻一看白榆面对如此要求默不作声,怕是动摇之际,哭声又乍响,明明都已泪眼模糊,却还是不消停地伸着手想要拉住白榆,才能有些安稳感。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白榆的无可奈何之下渐渐只剩一个人的盛气。
“你果真是个没有心的人。”揪着衣领的手无力松开,她身姿颓散下来。
贺景珩手中揣着帕子,帮不停咳嗽无暇顾他的阿尧掩嘴,等着太医把每日例药端来。
“姑咳咳...姑姑!”阿尧扶着贺景珩的手臂,才能将一口气喘上来,可在此关头停止哭泣何止是件难事。
“快点!让我带我儿子走!”
“姑姑!杀了她...杀了她!”
后知后觉,大家才意识到一个孩童口中说出了什么。
“阿尧!我才是你娘!我才是你娘啊!”白榕瞪大了双眼,所有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活像个吃人模样朝他大吼着,“你是我生的!你的良知去哪了!”
她的吼叫过于刺耳,一时把阿尧的哭闹声都给盖了下去。
“让她去死!好不好...咳咳...姑姑!”
白榆如梦初醒,现在才明白她为何一直狠不下手直接了结此人的生命。
如果兄长还在,知晓白榕做的那些龌龊事,会否狠心一刀取下她的头颅呢。听得阿尧这些话,白榆蓦然松了一口气。
沉旭升先是沉家的儿,而后才是用心爱护自己联姻妻子的好丈夫。
她在白榕惊恐忿忿的目光下转过身,走到贺景珩所坐的椅前,屈膝,行下一标准的跪礼。
“你做甚!”贺景珩腾的站起,弓身去拉她,被抬臂躲开。
一旁的阿尧戛然止了声,压抑着诧异的轻咳。
“家侄还小,见不得腥,吾替父母兄长恳请陛下,赐此毒妇...一杯鸩酒。”
说罢,白榆在所有人仓皇的注视下俯身,叩首。
贺景珩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沉星悬!你敢迷惑我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准了。”贺景珩的声音简短有力,瞬息将白榕的疯语吓退回了身体里,“把小公子带去后面服药。”
“是。”大监迅即应道,着人去备东西。
“你们...好一个狼狈为奸...”她已然口不择言,知晓全无转圜余地,只想趁此在他们心中留下越多的刺越好,双目发狠,气息早已因伤凌乱无序,“沉星悬,你可真有本事,我这就谢你让我先下去找到旭升,然后跟他...生生,世世!”
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大监用了十成的力道,“将死之人还诽谤陛下娘娘,酒给我!”
他朝旁边一伸手,旁人给递上一只杯盏。
白榕眼睛发直盯着那杯口摇晃的酒液,似乎又什么也不怕了。
“阿尧!是你亲手杀了你娘!唔唔...”她双颊被钳制住,猛灌入一整杯苦酒,凉意顺着喉管流入腹中,有如把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那般刺痛。
白榕忍不住哀嚎,却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他们吼道:
“沉星悬!你才是没有心的东西!白止若是知道...他为你做的所有都成了别人承欢的手段,你猜他会不会后悔...爱...你...”
如潮的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往前淌到了白榆所跪之处,将一层裙摆都染成了深色。
身后一声闷响,是躯体倒地之声。
白榕捂着绞痛的腹部,双眼大睁着躺倒在血泊之中,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尺灵魂,都浸泡在自己的血液里死去,腐烂。
又何尝不算是一种善终。
凄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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