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多夜幕已经拉下了,窗外亮起了点点灯火,病房里也早点起了灯。面对自己的餐盘,焰羽轩并没有动筷,他专心在电话中。苍老的声音中怀着浓郁的关怀:「小轩,真的没有关係吗?等你妈看完医生,我们就能过去了。」
「唔,我没有关係啦,我今天好很多了,而且医院里要找护士也方便,爸你带妈看完医生就回去吧。」
「哎呀,要不--」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被打断,接过的是温柔的女声:「小轩啊,你晚上没人也不方便,咳,要不让你爸晚点过去吧。」
「妈,你都还咳嗽呢,没事的,不会不方便,你不用担心我,有爸在家照顾你,我才放心啊……」焰羽轩轻声地安慰着,在说话间不经意的扫到袁初泰从门口走进来的身影,他抿了抿唇:「好啦,妈,你让我乖,你也要乖啊,你看我腿都断了,你还不让我放心吗?你不听话我怎么放心?」
「呵呵。」他知道养母很吃他关心的话,耳边传来她的笑声,「妈妈怎么能不听话?」
「好,那就听我的,看完医生就让爸载你回家,乖乖吃药,好好养,好好在家这样我才放心。」
「甚么呢,明天不还是得去带你出院?」
「虽然是这样,今晚也得好好休息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医院也很方便……」焰羽轩放慢音调慢慢地劝,说了好几句,养母反而说了一句:「要不,让看护先生今晚留下?」
眉头因为这问句微动,焰羽轩忍着不去看坐在床畔的袁初泰,在电话对面听出他犹豫前就做出了反应:「喔,好啊……」
「嗯,这样妈妈也放心。」
谎话一旦开头,似乎就没那么难,他点着头,连语气都变得从容起来:「嗯嗯,那没事了,你放心。倒是你,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好好。」
又哄了几句,电话才换给养父,短短的交代,约定好明天来接他的时间,才掛上电话。焰羽轩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耳朵,却听床边的人开口:「你爸妈不过来了?」
虽然确定他应该听不见电话对面的建议,他还是有点尷尬:「喔,我妈感冒了,我让我爸晚上别过来。」
对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样你晚上不方便吧?」
「还好吧,医院有护士啊。」焰羽轩理直气壮的回答。
他以为绝口不提养母的提议就好了,却是不想对方似乎想都没想:「我留下吧。」
「不,不用啦。」焰羽轩张了张口,比起他开口要求,袁初泰主动提反而让他尷尬更甚。
他平常下班时间大约是晚上6、7点,养父或者养母过来的时候,隔天再上班。医院不比家里,空调夜里也冷凉,除了第一个礼拜他们会留宿,之后都是晚上9点左右他就会赶养父或养母回家……即便如此,养母还是感冒了。
「不喜欢麻烦人吗?还是不喜欢麻烦我?」
见袁初泰的神色有些冷了下来,还这么说话,焰羽轩搔了搔脑袋,有些訕訕的解释:「也不是……就算是我爸妈,我也是9点多就赶他们回去了,晚上真的不太需要人……你不用这样。」
「……」
袁初泰并没有直接说好或者不好,甚至脸色也没怎么回缓,从小的经歷让焰羽轩对察言观色这块十分精准。而且说真的,袁初泰的不满意明显得甚至不需要他怎么猜:「……你不会生气了吧?」
「唉……」对方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扶着自己额头,又叹了口气,抬眼看他的情绪焰羽轩读不出来,只不过语气幽幽的:「我如果说没有,你会相信吗?还是你会认为我只是在敷衍你或者说谎?如果你认定我生气了,那我怎么解释你都会有自己的解读吧?」
不紧不慢的话绕了一大圈,似乎回答了他的问题,却也似乎没有回答,焰羽轩歪头想了想:「还是,你没有生气,觉得我想错了?」
他的话让对方表情放松了些,不知道怎的露出了笑,他看着他,似乎有点无奈,却平缓:「……你没想错,我的确有点生气。」
「啊?」
「我气你,气我自己没发现,唉--」袁初泰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怎的歪了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趴在床上,看不见他埋在手臂里的脸,只有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手边。
叹气声似乎有点沮丧,「『晚上不需要人,我不用这样?』,羽轩,你对谁都客气吗?还是只有对我?」
「……」嘀嘀咕咕的声音不大不小,可是却足以让他听见,焰羽轩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说是吗?现在对方几乎都不掩饰对他的曖昧之情了,就算他再想装死,也会问出这种他不会回答的问题。
只不过他的沉默似乎也没有迎来追问,袁初泰趴了几秒,抬起了脑袋,拄着下巴,有些间适,可趴在床边又有些亲近,「吶,就算是为了方便也好,晚上我留下来陪你如何?」
看他闪着微光的眼睛,刚才的藉口显然不能用了,焰羽轩说不出直接拒绝的话,可他又有点闷,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经歷了一场大狗委屈,退后一步撒娇的戏码:「……你明明就是,自顾自地帮我决定了。」
「呵,」清爽的笑容转眼就出现在对面的人脸上,眼中的微光越发清晰:「那也要你愿意。」
「……这里晚上有点冷,而且也没有大被子,我妈都因为这样感冒了。」
「啊,原来是这样?你不想要我感冒吗?」
看着那越发明亮的双眼,焰羽轩别开了眼,感觉像是落入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的陷阱中,有点委屈,让他粗声粗气:「……对啦对啦,不行吗,反正我就--」他说到一半,脸颊感觉到一阵外力,意识到时已经被掰过了脸,靠近的是那双让他心神不寧的眼睛。「看我,羽轩,你为什么不看我?」
呢喃般的语气,温柔的,像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情感,就像是那不知何时走入梦境中的声音,一声声叠加在他的脑海,不知道是谁,似是在脑海中衝撞奋力地想要挣脱记忆的枷锁,疼痛的,直达胸口,化作窜上了眼角的热气,他说不出话,也移不开眼。
眼角的热气违背他的思想自顾自地凝结,出口的话也不是他想要的,「……你不要这样靠近我,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轻抚着脸颊的手指,在眼泪落下来时帮他抹去了,不知道怎的,垂眼的青年嘴角掛起了一抹笑,吐出来了不像是笑声,像叹息。他维持着那个笑容,抬起头来看他时,语气的苦涩直达胸怀:「在你眼中,我似乎是个很糟糕的人?」
「……你是个很好的看护。」脑中的疼痛随着对方离开的手而渐次沉寂,他又能用冷静的口吻说话了。
「是吗?」袁初泰笑了笑,他站了起来,对着桌上的菜餚点了点脑袋:「吃饭吧,菜都冷了。」
然而,直到总是对他掛着亲切微笑的青年走出病房许久,焰羽轩都没有动筷。
他几乎整晚都独自待在床上,瀏览着电脑,不知道自己看些甚么,时不时脑袋阵阵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他没办法排解那头疼,正如他无法排解这胸口的疼痛,这不是生父施加的棍棒毒打可以比拟的,却也比之更甚,他错了,他做错了。眼眶的热意不停的凝结成眼泪滑落,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了哪种疼痛哭泣。
情绪会过去,眼泪会被拭去,随之而来的行动,就对应着答案。
医院的病房并没有上锁,在眾人都睡下的深夜,病房被轻轻推开了,走进来的青年脚步间几乎没有踩出声音,他的目标明确,方向清晰。在几乎没有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轻轻拨开浅蓝的围帘。
床上躺着的青年姿势有点彆扭,微侧身体,露在棉被外的手臂抱着棉被,在昏暗中熟睡的表情并不清晰,却是能看清他抿着的嘴角,还有动着的眼球,似乎睡梦也不安稳。
袁初泰蹲下了身子,在阻止自己之前就伸手拨了拨焰羽轩挡在眼前的刘海:「你怎么能这样?」
他的问句轻如鸿毛,随着出口就会飘散般,问着对方不会回答的问题。
他垂下了手,再次在床畔趴了下来,侧着头就能看清对方的睡顏,不高兴的,似乎在梦中也受着罪,让他又一次想对他伸出手。
「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啊。」
棉被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轻声的梦囈,却宛如惊雷,「阿泰……」
驀然直起的身体,差点就弄出了声音,袁初泰奋力阻止了自己把对方叫起的衝动,呼出了一口无法抑制的气息,像是运动过度一样心跳加速。他摀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在这之前目光几乎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只不过他期望的梦话或者转醒都没有发生,焰羽轩依旧独自经歷着不为人知的梦境,袁初泰不经意地想,就算他明早问他,对方也不会回答吧……而且最差,搞不好是叫狗。
--坏蛋。
他的嘴型说着这两个字,嘴角,却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
手指在光滑的脸上滑动,他面对着他,就像是期待吵醒对方一样。然而,手指还是离开了焰羽轩的脸,如同来时一样安静,他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的灯光让袁初泰瞇了瞇眼,掏出手机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看自己搁置了半个晚上的讯息。
--对不起,阿泰,你别生气。
他几乎能想像对方睁着明亮水润的眼睛对他说这句话。无声咀嚼着那短短几个字,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又得忍住往回走叫醒焰羽轩的衝动。在灯光乾净的走廊上,袁初泰摀着眼睛,无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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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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