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文哥儿随手抄起来的书,书角上被他趁着朱厚照弄自画像画了一堆小娃娃,就那么轻轻一翻动,马上能看到朱三岁从兴冲冲到气呼呼的全程变化!
朱厚照眼睛都睁圆了。
这个好玩!
等看清上头那些个会动的小人儿画明显是在埋汰自己,朱厚照又气呼呼地辩驳道:“你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
文哥儿听着这话觉得耳熟,这不就是他从小到大被他哥、他爹、他老师们欺负时最常说的话吗?果然诶,人一长大,往往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世界对小孩子永远都这么不友好!
真是太可恶了!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我确实不是一开始就会的,我现在都还在学来着。想来是我学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没教会殿下。等我回去跟我老师取取经,下次一定包教包会!”
朱厚照这下没再说“孤再也不学了”。
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开始抱着那本小人书兴致勃勃地翻着玩,并放出豪言表示自己迟早要把文哥儿也画到书角上!
文哥儿笑眯眯地让朱厚照到时一定要把那本书赐给他,他好拿回家供着当传家宝。
朱厚照:“…………”
好气哦!
他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先生!
等文哥儿一出宫,朱厚照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去跟朱祐樘和张皇后分享自己绘制自画像的心路历程——这可是会动的!可可爱爱的!朱三岁生气摔笔过程!
朱祐樘:“……”
张皇后:“……”
你小子学作画学到摔笔,还挺得意是吧?
不过王家小神童这哄小孩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这一天天就没见过重样的!
朱祐樘拿过书学着朱厚照那样翻了翻,只觉朱厚照发脾气的模样仿佛都跃然眼前。
他看着开开心心的儿子,又看了看笑着坐在一旁的张皇后,只觉自己前些时日着实钻了牛角尖。
不过是一个状元而已,钱福想归家就放他归家罢,朝廷想要多少人才要不到?
至于这些年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该来的总是会来,他再怎么担忧不安都没用。
接下来一段时间,文哥儿都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在为《本草》这个全新的修书项目奔走,早上汇总汇总项目进展,中午跑去内阁边蹭饭边向丘濬他们汇报,俨然成为沟通三方的纽带。
偶尔还要去瞅两眼《饮食诗话》的雕版进度,了解一下什么时候能正式下印。
结果没等文哥儿敲定《饮食诗话》的正式发售日期,就听到个了不得的消息,钱福再次上书请辞之后被批准返乡养病了。
钱福这都坚决不上班了,朝廷也不会上赶着给他发俸禄,想回家就回吧!
消息一传开,有人唏嘘,有人不解,有人觉得钱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丘濬知晓这个消息后就对着文哥儿骂了钱福一通。
那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考的状元哪,结果这钱福不好好为朝廷干活不说,居然还称病自请归乡,真是岂有此理!
骂到痛心疾首处,他又开始点名庄定山(庄昶),表示都是他们这些所谓的隐居“名士”带的坏头。
要不是他们先那么干了,怎么会让钱福这样的后辈跟着弃朝廷而去?!
上一回钱福请辞丘濬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了,现在钱福再一次上书求返乡,丘濬当然是直接开骂。
文哥儿只能乖乖巧巧地坐在边上听老丘骂人。
不乖巧不行,不乖巧可能会被老丘扫射到。
丘濬骂够了,瞧见文哥儿鹌鹑似的坐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你日后要是也学他们那样混账,那就永远别到我坟前来祭拜我了。”
文哥儿一听,接连“呸呸呸”几声,说道:“什么坟前?您肯定是会长命百岁的!”
丘濬道:“我便是长命百岁,你到时也才三十出头,莫不是不想来祭拜我不成?”
生死之事是常人难以左右的,许多老人都很忌讳言及生死,因为生老病死的后三样确确实实在向他们逼近。
文哥儿听后不吱声了,无论如何都不开口说会去,怕说了以后那一天就不远了。他说道:“咱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事!”
丘濬瞧见他那掩耳盗铃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
小孩子本就是最天真的,以为只要不说不提,很多事便不会发生。
这也是他时常主动提起来的原因,既然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左右的事,总得叫这小孩儿心里早早有个准备。
文哥儿从丘家离开,转道去了钱福家。
钱福这两个月放浪形骸,整个人怕都泡进酒缸子里去了,走进去就能闻到满屋子酒气。
瞧见文哥儿过来了,钱福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把其中一个挪到文哥儿面前去,慢悠悠地给文哥儿斟满了酒,笑道:“你小子还没喝过酒吧?我马上要走了,要不要偷偷陪我喝上一杯?”
文哥儿摇着头说道:“你少喝点吧。这么喝下去,你身体真的可能吃不消。”
钱福没在意,仰头把满杯的酒都灌进自己肚子里,只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从此以后他便是自由之人,再也不需要考虑世间所有纷纷扰扰。
文哥儿见他这般情态,叹着气问:“你回乡的盘缠够吗?”
正常来说官员退休朝廷都是有赏赐的,可钱福这不是正常致仕,还惹了朱祐樘不快,那肯定是连宝钞都不会给的。
钱福挑眉笑道:“我可是状元,哪怕是卖字都多得是人买,你觉得我还会缺钱吗?”
钱福都这么说了,文哥儿也没有非要给他塞钱不可。
见钱福喝得酒意醺醺,文哥儿便直接抱走了钱福藏着的一坛子酒,临走前还对钱福说道:“既然快要返乡,那你这几天喝完手上这壶就便别再喝了,省得过段时间让我听说你半路随王勃李白他们去了。”
王勃这样一个大才子,年纪轻轻就落水而亡,不知多少人扼腕不已;至于李白,那关于他的传言就多了,有说他醉死当涂的,有说他捉月而亡的,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他直接骑鲸成仙去!
反正,喝酒容易误事!
钱福见文哥儿准确无误地找出自己藏着的酒,嘴里还叨叨着什么“出门不喝酒,喝酒不出门”,冷哼道:“你小子是不是每次来都盯着我的酒看,要不怎么连我把酒藏在哪都知道?”
文哥儿不理他,抱着酒走了。
钱福也没拦着,由着他把酒带走。
文哥儿离开钱福家走出一段路,就有些抱不住沉甸甸的酒坛子了。
金生很有眼色地接了过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沿着熟悉的街巷往回走。
才走回王家大门前,天上就泼下来一场大雨。
文哥儿领着金生往里冲刺,险险躲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夏天的急雨。
他对着外头的倾盆大雨很是唏嘘了一番,转头让金生先把酒放到他房里去,自己则跑去跟赵氏她们讲自己运气特别好。
到家了,雨才下!
可见老天最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钱福: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老丘:是不是觉得我老了,提不动刀了!
*
更新!
全勤还差区区七天!(怎么感觉数来数去都还这么多
*
注:
……今天好像没引用啥,脑袋懵懵的
自画像课,参考蒋勋的《生活十讲》,开头讲学校太注重培养考试机器,学生没有机会好好认识自己,应该认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不知道照镜子有什么魔力,但是好像很好混课时的样子!(文哥儿看了直点头
第271章
五月初钱福便要走了,正好《饮食诗话》第一次下印。
既然钱福说不差钱,文哥儿便给他送了本新书作为纪念,好歹上头也有钱福帮忙绘制的美食地图来着。
本来他还要多送几本的钱福很嫌弃地表示书太沉了他不想带。
这厮甚至还把自己在京师攒的书都转送给文哥儿。
“你不带回去吗?”文哥儿没想到钱福搬家能把书都扔了。
“带回去做什么?书不是看过就记下了吗?”钱福道“要不是别人非要送我,我家都不会有书的。”
文哥儿:“……”
就很气。
又想起那叫桑悦的狂士——就是那个年纪轻轻被写错年龄、熬了几年气得直接申请退休的家伙那人年轻时可是把书读完后统统烧掉自信满满地表示自己已经全部记下!
你们了不起,你们个个都过目不忘!
文哥儿气呼呼地把钱福家的书全搬回家,认真清点一番以后把自己家里已经有的全部分出来租了车子载去养济院丰富小娃娃们的图书角。
得知是状元看过的书,大家都十分珍惜有事没事就过去摸两把,想要蹭蹭状元的才气。
临到钱福离京那日,大家正好都得了空,便相约送钱福离开。
到底相识一场早前不少人虽跟钱福闹得有点不愉快却还是齐齐去给钱福送行。
此去一别怕是就没机会再见了。
钱福看到还有这么多人来送行连他自己也有些讶异。
他叫了壶酒来自己先仰头喝尽一杯酒,又邀能喝酒的都把酒喝了。
送别酒喝完钱福笑着祝他们前程似锦径自拿着酒壶转身登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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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 第3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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