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爸爸已经不赌了,家里的债也还完了,可他们的日子仍然没有变好。
爸爸已经不让她去上家教了,也不想送她去读女中了,他现在就想让她也跟妈妈一起去赚钱,多赚一点钱,连弟弟他都不想送去读书了,盼着他赶紧长大,也要去为家里赚钱。
她跟着妈妈来到洗衣院,签名报道以后,两人领了衣服就去洗。
她一边淘衣,妈妈一边对她说:“不要怪你爸,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治安费,卫生费、救火费月月都涨,这个月就要花八块钱,唉……”
她和妈妈洗一天衣服只赚八毛,八块就要赚十天。可是他们家还付六块房租,还要吃饭,爸爸还要坐车,还要付公摊的水费和电费,虽然电灯只有路口才有,可是每个月还是要摊五毛钱的电费。
不付也不行,房主不愁房子租不出去,要是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就没地方住了。
吴小萍问:“我们不能回老家吗?我听祝家楼里的人说,他们有不少人都回老家去了。”
妈妈摇摇头,“不能回,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她看着吴小萍说,“要是在老家,你十岁就该出嫁了,能给人做妻都是幸运的,多数都是被卖出去做小了。你现在还可以读书,以后还有机会找个好男人。你爸再赌,他都没卖了你,卖了我,他就是个好人。”
吴小萍洗了一上午衣服,从四点洗到中午十二点,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那个年轻男人烧了热水,到了中午,就从屋里拿出大饼来,提着热水挨个给洗衣的女人们倒热水喝,让她们就着热水啃大饼。
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
吴小萍的胳膊又酸又痛,让她想哭,她第一天来洗衣服就是哭着洗的,不是委屈,而是疼,胳膊、腰、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其他的洗衣妇们看她哭都在笑。
“别哭,别哭,过两天习惯了就不痛了。”
“头一天不习惯,多洗几天就行了。”
她一边哭,一边想,妈妈洗了好几年,她从来没在家里哭过。要不是她来洗衣服,她都不知道洗衣服竟然这么痛苦。
现在她还是会痛,可她已经能忍住不哭了。她僵硬的用胳膊指挥手,把饼和热水送到嘴边。看其他的洗衣妇也都是这样,表情有些狰狞,动作有些僵硬,可都沉默着把吃的咽下去。
吃完,她们还要继续洗。
又是一天辛苦,又赚了八毛钱。
今天她们没有吃面,但仍是偷偷省下来一毛。
吴小萍的妈妈说:“多省几天就能把你的家教钱省出来了。”
可吴小萍已经不想去读书了,她想去做事。
她抱着妈妈的胳膊走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说:“妈,我想去做下人,我打听过了,做下人一个月能赚十五块钱!”
吴小萍的妈妈站住了。
吴小萍怕她生气,一直不敢说,可她一直想多帮帮家里的忙:“我想让你不要这么辛苦,我想帮帮家里的忙!”
吴小萍的妈妈看着她,又疼爱又难过,“你还太小了,没关系,有爸爸妈妈呢,你不用管家里的事。”
吴小萍说:“我不小了!我可以的!”
吴小萍的妈妈还是摇了摇头:“做下人要任打任骂的,不行。”
吴小萍:“我不怕,我可以的。”
吴小萍的妈妈:“不行。你是个女孩子啊,万一出事怎么办?外面的人都太坏了,要是他们欺负了你,怎么办?”
吴小萍没有办法说服妈妈,只好暂时先放弃这个念头,可她心里觉得,家里的情况会越来越坏的,早晚有一天,他们必须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到那时,妈妈就只能同意她去找更能赚钱的工作了。
第117章 幸福与不幸
接下来的一周,吴小萍都没来上课。杨玉燕在家无所事事,对吴小萍该来没来记得太清楚了,忍不住就问杨玉蝉:“吴小萍没来啊。”
杨玉蝉最近算完了账,接手了杨玉燕的教学任务,两姐妹都不用去学校,刚好一教一学。这一教,她算是看清了杨玉燕身上所有的缺点,大大小小,能数出来上百个,她都怀疑苏纯钧和代教授到底是哪里看错了,怎么会夸她聪明?她哪里聪明了?
对这个,杨玉燕有话讲:“跟那些大字不识的人比起来,我是聪明的啊。”
杨玉蝉气得一佛升天:“你还有理了?!”
两姐妹险些上演同室操戈,多亏有张妈在场救场,逢到这时,她就把一个给使唤走,再劝剩下那个。
发生的次数太多,杨玉蝉已经修炼得道,学会怎么收拾杨玉燕了。
比如现在,她就淡定的顺着杨玉燕的话头说:“她不来肯定是有事。来,把这句念一遍,再造个句子。”
杨玉燕盯着那句“鱼带着尼斯上市场”,心知它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但她读出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上有姐姐大人的目光逼视,她还有点自己的小包袱,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尼斯带着鱼上市场。”
杨玉蝉冷漠的问:“是这个意思吗?”
杨玉燕马上改口:“尼斯去了鱼市场。”
这回肯定对了!
杨玉蝉冷哼一声,心知她是蒙出来的。她用手指点着句子:“你造一个。”
这就简单了,把她学过的词放上去就行了。
杨玉燕爽快的造句:“爱莎去了蛋糕市场。”
杨玉蝉:“有蛋糕市场吗?”
杨玉燕再改:“爱莎去了摘花市场。”
杨玉蝉:“摘花市场是什么市场?”
杨玉燕继续改:“爱莎去了花市场。”
把爱莎送到花市后,杨玉蝉又让她去算爱莎买花用了多少钱。
杨玉燕头大的从“七加八加点五”改到“七十八加点五”改到“八减七剩点五”,改到几乎想冲过去帮爱莎把那该死的花买下来。
杨玉蝉在折磨了她二十分钟后,夸她:“十以内的加減法还是能做对的,只要你不遇上法国人,还是可以混过去的。”
杨玉燕怒极大骂:“他们为什么不好好的用阿拉伯数字!!”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多学一门法语!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杨玉蝉就说让她学一点法语的简单会话,不用学太深,能在法国餐厅点餐就行了。她也觉得这有什么啊?就是你好,谢谢,给我菜单,这条鱼看起来不错,我想吃冰淇淋,多少钱……常用会话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句就可以搞定,跟外人说的时候还能说她连法语都会,多帅啊!
于是她就答应了。
然后……
她要把那个发明法语数字念法的家伙给杀了。
今天的法语教学结束了,杨玉燕热泪盈眶的捧起俄语,比起法语,俄语除了容易咬舌头字太长不好写之外多好学啊,其实法语也容易咬舌头,世界上只有中文最美!全世界都给我学中文!
杨玉蝉也换了一本书,然后,她能指点的地方就少了,因为在俄语上,她跟杨玉燕其实半斤八两。
杨玉燕聪明绝顶了,故意说:“其实你就是不会俄语,没办法教我,才逼我学法语的。”
日语英语她都行,可以跟杨玉蝉对飙莎士比亚戏剧的程度,话说日语翻译的莎士比亚真的有意思,对话都好像在看和歌,周围再飘点枫叶什么的。
学语言最重要的就是沉浸式学习,她与杨玉蝉的俄语学习就是两人各捧着一本书,声情并茂的朗读其中的对话,重点是感情要投入。
反正读完之后杨玉燕自我感觉深沉了不少,连说情话都像是蒙在被子里说的那种,自带积雪寒冷的悲剧效果。
她最近的俄语学习已经脱离了诗歌,向俄语小说进发!
基本是看不懂的。
看不懂也要努力看是因为对话还是能看的,连蒙带猜能知道意思。
因为这个小说是一个杨玉燕还算了解的故事,著名的俄国文学作品《安娜卡列尼娜》。
是在祝家小书房里翻出来的,原装俄国版。
祝颜舒以前学俄语的时候读过,她还有不少收藏的各国书籍,当杨玉燕翻到一本德国的《□□宣言》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且这是马克思写的。
原谅她的无知,她在这之前真的不知道马克思是德国人。在她的印象中,老马是自家人,德国是那啥啥,在这个时代,那是标准的反派黑魔王啊,所以,老马是德国人就好像斯内普教授是卧底一样,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震撼。
不过据说《□□宣言》不是买的,而是参加聚会送的。
谁参加的呢?
祝老爷子。
杨玉燕后知后觉了。她一直没想到,其实苏纯钧都留过学,那她外公祝老爷子,当年祝半城家的小儿子,出去留个几年学不是很正常吗?
祝颜舒带着她回忆当年,这些事发生时她都没出生呢,都是听祝老爷子讲的。
话说祝老爷子当年留学时是正正经经穿着长袍马褂,剪着金钱鼠尾头出去的,还带了一个丫头两个长随,还带着外务省的批文呢,他还有个职务,虽然是掏钱买来的员外郎,但也是出公差的,国家给发钱的。
就是打的是白条。
不过祝老爷子一天衙门都没去过,也不算亏了。他下船第一件事就是把辫子剪了,还逼两个长随也剪头,把人家都给逼哭了。
等祝老爷子回国时,就是一头普通的短发了,穿西装打领带,英法两国的语言说得漂亮极了。
回家后就被他爹按在凳子上打屁股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剪头这就是在咒你亲爹死啊!不孝子!
祝老爷子的路子还是很野的——一天正经课都没上过。
他拿着家里的黄金,披着外务省的官皮,吃喝玩乐,无恶不作。不过看在黄金的份上,看在祝家的面子上,他还是成功毕业了。
他的足迹也没有局限于小小的英国,借着英国海上霸主的地位,他坐着船把能去的国家都去了。
不过,这对于祝家来说并没有什么用。祝家送他出去就是为了镀金,正事上是不会听一个孩子的话的。
祝老爷子对祝颜舒说:“我出去以后见识到海外强国后,我就知道,祝家的生意做不长久了。国都要没了,我们这些国人,哪里还有活路呢?”
祝家的生意做得再大,钱再多,也是民。国泰方能民安,没有国,也就没有民了。
可祝老爷子自知本事,他也不会救国啊。不管是登高一呼做那改天换日之事,还是慧眼识珠找到扛鼎之人,这些他都不会。
眼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局,他睁开眼睛看一看,最后只能闭上眼睛守好自己的这一个小家。
祝老爷子的一生都化成了一本本书。其中有他从留学的地方千里迢迢运回来的,也有他收集的。在他去世以前,已经将其中大半都捐了出去,留给家里的都是不值钱的便宜货。
也只有爱书之人才会将其识为财富。
祝颜舒是这么评价祝家现在的藏书的。
杨玉燕敢肯定代教授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她捧着老马亲自送到聚会上发给与会者的《宣言》也不这么想啊。
这么说她外公还见过老马和他搭档,真可算是历史的见证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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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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