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格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下这份小礼物。
据她所知,学院的用餐区域分为四处,对接厨房、厨师和设施都一样,最起码不会有太大差别,不过她经常来的这一处属于众人心知肚明的低价区,上层可能会配备来自边境的珍稀食材,还配备了一整支乐团来抚慰贵族学生们因这里条件简陋而备受创伤的内心,与此同时,这里只会配给最基本的肉、蔬菜和面包。
当然,被戏称为上层的餐厅只是收费高昂,从物理距离上来看,它和下层餐厅其实在同一个平面上。
只有偶尔,上层和下层才会配备同样的点心或是可以当做主菜的肉类,只不过上层餐厅不会做出限量的原因是学生们并不格外青睐这些东西,它可能只会提供叁分之一人会拿取的份额,而下层餐厅不限量则是因为他们知道学生们会爱死这些东西,他们不得不增加一些条件来确定某些学生的家人不会享受到它们。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斯洛桑恰好是那叁分之一会格外偏爱布丁的人,他并没有指定自己的食谱上必须有一个布丁,不过只要当天有这个甜品,而在他吃了一个之后上层餐厅的存货不足,他就走下来准备再吃一个,或者几个。
他可以按照他的心意,把餐台上的存货全部拿走。不会有人来阻止他。
希格依决定拒绝,她恋恋不舍地咽下那口浓郁甜美,在舌尖上散发着美妙香气的软滑甜点,并不易察觉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您自己不想留着吃吗?”她说,“其实……我已经吃了两个了。”
“这我倒不知道,”斯洛桑还在推那个小碗,只是方向并不固定,他就像是玩什么游戏一样,反复拨弄它,“只是在拿它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有人很遗憾地盯着我看。”
“抱、抱歉……”希格依弯曲嘴唇,露出一个紧张的微笑。斯洛桑的脾气还算不错,他甚至愿意在盘点学徒们上交的‘作业’之后抽点时间指点一两句,天知道时间这个学校里是多么紧缺的资源。所以她更加不能失去在他心里的印象,最起码不能用不识好歹来加深这个印象。
男生好像觉得她的紧张有些好笑。他把布丁碗推到她面前,距离餐盘很近,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距离。“上次的箭头你干得不错,从笔触看,稳定性有了很大的进步,魔力的流动也比更之前的流畅,”他兴致勃勃地说,把手抽了回来,两只手的手指精确地对着彼此搭在了一起,他满意地看着少女终于在他不耐烦之前接受了他的好意,“你的进步很大,最起码值得一个布丁。”
希格依正在吃下一勺,她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当然,她猜测斯洛桑也不需要她回答,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忽然失去了目标,又不愿意就此打道回府的兴奋的游客,她或许只需要在他不想说话之前给出一点恰当的回应就行——就像对待艾莉雅那样。
对待不熟悉的东西,贸然行动要比按兵不动糟得多。对聊天的话题,希格依也谨慎地采取此种态度。
伴随着轻轻点头和偶尔的发问,她吃了大半个布丁,斯洛桑也没有停止这场心血来潮的对话。相反,他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鲜玩意一样,用一种不至于说粗俗无礼,但显然兴味盎然的态度盯着她看。
“希格依,你去参加过我们的舞会吗?”他忽然发问,问题有些过于直截了当了,反而让希格依有些措手不及。正在人生中最迅速的发育阶段,因而更接近成年男性的少年发出邀请,“大概就是这一周,我会在宿舍办一个舞会,出席人限定在我们的实验室和另外几个实验室里,有兴趣来玩玩吗?”
他说的实验室无一不是长时间和军方进行合作的实验室。希格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回避这种场合,那里有太多的贵族,也就意味着太多的不确定性,除了她自己可能惹上的麻烦以外,她更担心会有什么别的事情会咬她的脚后跟。但她完全想不出要怎么拒绝,尤其是拒绝这个选项很有可能只会招来反感和打击的情况下。
“我当然很乐意去舞会看看。”她说的倒是没错,在她的第一个学期,希格依还曾苦苦练习各种舞步,免得有人邀请她时,她只能用蹩脚的借口应付,无法跟一个理想对象滑入舞池。通过和另外几个女生换手练习,她们都学会了近年来在帝国流行的来自异国的圆步舞,年轻人经常跳的小快步舞和蜂步舞,虽然有些禁忌,但礼服便宜漂亮的来自魔族的柔步舞。
希格依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一直被她捧在手里的碗,她说,“但是,我没什么和人跳舞的经验,也不知道在那种场合应该干什么——或许我可以帮您布置场地,跑跑腿儿什么的。”
这话是谎话,她当然也努力学习过很多东西,包括被人邀请去舞会后应该怎么回复才恰当,面对着舞会里琳琅满目的食物又应该选择什么才不显得贪吃。那实在是很艰难的……许多课。当然,最艰难的一课,还是最终那些合适的男孩根本没有来邀请她。一个也没有来。
她穿着租来的小礼服,整晚上只吃了几块点心,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还要注意自己的脚有没有难看地别在一起或是发着抖。希格依忽然想道,那时候,她是多么天真愚蠢啊,有那么多人急切地想要抓住行走在舞会上的一袋袋金币,而她竟然以为自己漂亮到奇货可居。
成为学徒后萌生出来的琉璃幻梦在那一晚上被击得粉碎。她帮几个人递了酒,拿了外套,又留下来帮忙收拾了新生舞会的残局——费用由学生自治组织出,相对的,每个人都要出力——等她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狭小而黯淡的宿舍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其实她的贵族目标们,或者说,同学们,并不太过盛气凌人,相反,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很客气,有些过于客气了。她递出东西的时候,他们会说谢谢,她说自己也留下一起帮忙的时候,他们也还是说谢谢,在所有的一切结束之后,为了避免深夜里有什么惊吓到她,还有一个人送她回宿舍。
他全程彬彬有礼,用言语和动作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边界。哪怕她那时候还没完全放弃,也实在没找到方法绕过那条界线。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有些女孩在这个时候,会选择直接脱下衣服,用最直接也最赤裸的方式去诱惑她。而她那时候还做不到——瞧瞧,我们青春无辜的小海蒂,她还以为自己是个魔法师而非娼妓呢!
当时的希格依为那位同学和其他所有人展示出的拒绝而痛苦,她一路勉强着回到宿舍,把门关上,然后她干了什么来着?希格依漫无目的地想。哦,对了,她大哭了一场。哭之前还记得把租来的礼服和鞋子放在一边去,免得被弄皱弄脏,要付一笔额外的钱。
学来的技能并不是这么容易忘掉的,她还是会跳舞,圆步、小快步、蜂步、柔步都难不倒她,但她不再那么狂热地期待跳舞和舞会了。在魔法和魔法以外,这才是学院给她上的第一课,时刻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身份的一课。
希格依如今仍然会为自己的遭遇有些不舒服,但她大体上已经能够很平静地看待这个问题了:斯洛桑真的需要一个并不出色也并不熟悉的平民出现在自己的舞会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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