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最自私的心
昭和帝听出太医话里的意思,因为他最是清楚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多糟糕的情况。
看着太医十分不安的眼神,昭和帝在嘴角勾出无所谓的笑容:“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朕也知道你的为难之处,放心,太子那边朕会帮你说说话,不会让他真的怪罪于你。”
太医赶紧跪下磕头,口中说着不敢之类的话,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昭和帝的身体年轻的时候亏损太大,再加上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服毒,早就将本就亏损的身子折腾的更加羸弱;眼下,就算是华佗在世来为他重新调理,也不过是在尽力延缓他的生命时间罢了;何况昭和帝还是个不听话的病人,他能够以这幅破败不堪的身体支撑到现在,一方面太医真的是尽了大力,另一方面也是昭和帝心性坚韧,一直靠顽强的毅力支撑着。
可是,就算毅力再顽强,也躲不过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太医悄悄地抬起头看向昭和帝,他真的很担心,昭和帝在某一天在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忽然驾崩离世。
就在太医忧心不已,脑子飞速转着该给昭和帝再改个什么药方来延长寿命时,门外伺候的宫人弓着身快步走进来,跪下回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这是自上次赵凌离开皇宫后,第一次来见昭和帝;而昭和帝在听到宫人的通报后,下垂的眉眼微微的向上挑动了一下,下意识的就看向忠心耿耿守在自己身边的宋扬。
而宋扬最是清楚这个时候太子来是为了什么,想到等会儿泰安宫里将要发生的父子之争,就要宫人将太医带了下去,自己走到殿中的暗处,如夜色中的鹰隼,目光锐利的盯着殿门口,默默地守在昭和帝的身边。
而昭和帝则是满意的看着比萧刚更加听话、更加好控制的宋扬,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扬起声音,道:“宣太子进来。”
等候在泰安宫外的赵凌听到了从殿里传出来的声音,微微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云霄,道:“你守在这里,不许放任何人进来打扰我与父皇,而且,不管是听见殿中传来什么动静,都不必进去。”
云霄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要不带精卫进去?”
赵凌慢慢的摇摇头,嘴角撇除一抹冷笑,被他提在手中的长剑更是被他牢牢地攥在掌心之中:“不必,这里是皇宫,如果父皇与我真的要干出些什么,几名精卫也改变不了结果;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被他表现出来的父子亲情所蒙骗,痛彻心扉的教训受过一次的人,就不想再受第二次了。”
说完,赵凌就大步流星的踏进大殿,留下小心警戒的云霄,一脸警惕的守在泰安宫门口。
许是刚刚服用过参汤的缘故,此时的昭和帝气色很不错,面部红润而白皙,看上去竟然还带着几分精气神,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样一个面色不错的男人正已经走在行将就木的路上。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昭和帝眉眼带笑的抬起头,慈爱的看向站在距离他数步之远的爱子。
就像是百姓人家普通的父子关系一样,主动跟爱子说着话:“朕就知道,皇宫困不住你,只是没想到你的手脚这么快,本事也够大,这偌大的皇宫连一夜都留不住你。”
赵凌看着此时昭和帝脸上慈爱的笑容,以前他对这个笑容贪恋极了,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在这个笑容下,遮掩的是一张虚伪自私的脸,他都觉得不忍直视。
赵凌冷声回道:“儿臣有这么大的本事,还都多亏父皇这些年来的教导,没让父皇失望。”
昭和帝的心情显然很好,就算是听出赵凌话语里的讽刺,也不跟他一般计较,而是哈哈大笑了几声,继续说:“是啊!朕的九个儿子里,就属你最没让朕失望过;小的时候,你的书念的是最快的,武功学的也是最让师傅们满意的,就连被朕丢在战场上的表现,都是令无数人刮目相看的。凌儿,你是朕最出色的儿子,也是朕这一生最骄傲的存在,朕不在乎世人对朕的评价是什么,朕只要看着你成为最优秀的帝王,执掌天下、富有四海,朕就算是死,也能瞑目。”
多么真诚的望子成龙之言,几乎能让听到此话的任何一个人都生出昭和帝是个慈父的想法;但这些话此时听到赵凌的耳中,却是无比的自私与刺耳。
他一直都知道,父皇对他寄予厚望,不然也不会在他那么小的年纪就对他设立那么多的考验和磨难;他命大,也运气好,每次都能从生死之间闯回来,曾经他以为,他能一次次的化险为夷,全部都是他日渐强大的见证;可是现在,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他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自己亲生父亲手中的提线木偶。
小的时候,父皇要为母妃报仇,要为自己泄愤,为了哄好废后姜氏,他就将他这个亲生儿子丢到一边不管不顾,嘴上说着是对他的磨砺,可其实也不过是冷眼看他在后宫的险恶、人心的算计中苦苦生活挣扎罢了;长大后,他从边陲回到京城,入主朝堂,跟大王兄形成对垒,成为姜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这个好父亲在背后一手安排。
他要让姜家不得安宁,要一点点的折磨自私霸道的姜氏,他要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和自己报仇;所以,他就将他这个儿子也一起拖下水,卷进这随时就能要人性命的旋涡之中。
这些,他都不责怪,谁让他们是父子,谁让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他生命;他一直都很想当一个听话孝顺的儿子,只要生父的一声命令,他可以随时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可是,他不该动他的女人,不该对他后宅的生活指手画脚,更不该打着父爱的名义,做出伤害他、伤害月儿的事。
所以眼下,看着昭和帝露出一副看着儿子大有出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赵凌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连带着声音都跟着越来越沉:“父皇既然说起儿臣小时候,那儿臣也说说当年的事;儿臣自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再加上后宫那时被废后把持,就算是听到关于生母的消息,也都是废后恶意中伤;儿臣想问问父皇,当年想必你也在宫里听说过不少关于母妃的流言蜚语吧,那时,你的心情如何?愧疚吗?心疼吗?对姜氏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吗?”
杨蕊是昭和帝这几十年的生命之中最绚烂多彩的一笔,同时也是他无数女人之中最让他牵肠挂肚的一个;昭和帝喜欢杨妃,不仅仅是因为杨妃貌美倾城,还有她那温婉细腻的性子,也让昭和帝在疲惫的帝王之巅得到了稍许的慰藉。
当年杨妃身死,他的确是痛彻心扉;但是最痛的伤,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渐渐抚平,只是在抚平之后,还有别的怨气存在与胸腔之间;而在那时,连昭和帝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他对废后姜氏的恨是痛恨她将他堂堂皇子当成傀儡来控制,还是痛恨她自私自利的伤害他喜欢的女人,害的他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今,听到赵凌的提问,昭和帝愣了片刻,显然这个问题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是喜欢杨妃的,不然也不会将她放在心里记挂了这么多年,但若是真的爱到了骨髓里,那为何当年明知废后姜蔷恶意中伤心爱的女人,他为何又无动于衷?难道仅仅只是想要卧薪尝胆这么简单吗?
昭和帝一时间有些迷糊了,看向站在数步之外的爱子,张了张嘴,也不知该怎么向他回答。
而昭和帝会有这种表情赵凌却是丝毫都不意外,他早就该猜到,眼前的父皇,或许是疼爱他,喜欢母妃的,但是在这个世上,他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他自己;他跟姜蔷根本就是属于一类人,将自己的欲望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不管他人承受的疼痛与折磨,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
“凌儿,父皇知道你失去楚氏心里难受,可是,楚氏又怎么能跟你母妃相比?朕不过是小小的考验了她一下,她就立刻丢下你走了,这种女人,有什么资格留在你的身边,与你共享这万里的江山?”
昭和帝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擦拭着嘴角控制不住流出来的口水,继续道:“你拿你母妃的事来问朕,出乎朕的意料,但朕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问;凌儿,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你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女人而看不开?”
看着到这时候还在为自己辩解的昭和帝,赵凌已经对他失望透顶:“父皇,你说是月儿抛弃的儿臣,丢下儿臣弃儿臣而去;可是,你好好问一问自己,逼着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谁?!”
第五百四十四章 触碰到逆鳞痛处
昭和帝一直都知道,自己耍的那套计谋总有一天会被赵凌看穿,所以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故而,在听到赵凌用痛心疾首的声音朝着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吃惊。
而是用帕子继续捂着口鼻,一面扶着膝盖慢慢的从龙床上站起来,一面压抑的、轻轻地咳嗽出声:“你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是吧。”
赵凌沉默的看着从龙床上走下来的男人,用自己的冷漠回答了他的问题。
至于昭和帝,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冷的渗人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会猜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就料到了他们父子之间会有今天,故而面对赵凌的冷脸,他很快就接受了。
毕竟,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对姓楚的那个丫头有多上心。
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说之言昭和帝已经不愿意再说多,既然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昭和帝就干脆拿出君主的姿态,对赵凌毫不隐瞒的说道:“朕不瞒你,当初同意了你跟那楚丫头的婚事,一方面是知道她容貌出色,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另一方面就是朕看中了她是楚毅的女儿;当初你刚回到京城没两年,虽说在朝堂上的声望日渐提高,但跟根基深厚的姜家和你大王兄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姜蔷是个很有脑子的阴谋家,为了成为太后,为了保住她们姜家的一门荣华,她拉拢了许多的朝臣,连给你大王兄娶的王妃都是当朝丞相府的亲孙女;那个时候,你纵然有莹莹光华,但是跟皓月之光、得天独厚的煊儿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朕既然看中了你,就不会任由煊儿那边高出你太多,这个时候朕收到了楚毅的折子,知道他想要将女儿嫁进京城,于是顺水推舟,就将那个孩子送到了你的面前。”
“我泱泱大魏向来重文轻武,你与煊儿的赐婚圣旨是先后下达的,明明是一样的皇子规制,可是许多人都以为朕是偏心自己的长子,因为朕给长子的赐婚对象是当朝丞相的亲孙女,而你的王妃却是千里之外青州靖北侯府的一个小丫头。苏樱雪在京城里名声尽显,再加上她有个那么高的出身,大家自然会抬高苏樱雪而贬低楚丫头;其实严格的说起来,楚丫头根本不差苏樱雪什么,要怪就怪她自幼出生在青州,青州距离京城太远了,名气上自然输给了苏樱雪。”
“而更有意思的是,因为我朝重文轻武的原因,许多人都愿意巴结称颂苏家,而将拥有赫赫军功的靖北侯府并不看在眼里;就是众人的这股轻狂劲儿,让朕满意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昭和帝的眼睛都在放着光,他看向赵凌,道:“凌儿去过战场,见识过真正的白骨累累,刀光剑影无情,应该不会跟京城里这些思想浅薄的家伙们一样,是个目光短浅的;在太平年间,武将的作用固然是要存在感薄弱一些,可是,守护疆土、捍卫家园的人永远都是手持刀剑的将士;只要拥有一支无往而不利的雄师,你手中的长剑指向哪里,哪里就会成为你脚下的疆土。大魏已经过了数年太平日子了,尤其是京城,骄奢之风盛行,众人只会酸邹邹的念几句歪诗,假矫情的谈些风雅,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他们却忘记了,文人墨客动动嘴皮子是守不住疆土的,一个国家想要立足,最终靠的永远都是绝对的军权。”
“大家都觉得朕偏心了长子,其实大家都弄错了,朕是偏心了,但朕偏心的人是你;苏家家大业大又怎样?不过是家族里出的进士秀才多一些罢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们,又怎么能跟靖北侯父子相比?朕从数年前就已经有些忌惮楚毅,朕知道他不会背叛朕,可是朕畏惧他手中的军权,知道吗?朕只要一想到万一有一天楚毅突然起了贼心,那么朕的天下就要成为他的了;朕承认自己多疑,但朕不得不多疑,因为这个假设哪怕微乎其微,代价都让朕无法承受。”
“楚毅想将女儿嫁到京城里来,朕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楚毅这是将能遏制住他的刀送到了朕的手里;楚毅只有一子一女,对这个女儿极为看重,只要朕能够拿捏住他的孩子,就不怕他敢跟朕耍手段。那时,朕在心里对楚毅起了防备之心,但还不想在那个时候铲除靖北侯府,因为朕知道,相比较楚毅手中令朕忌惮的军权,姜家的野心才是一颗迫在眉睫的毒瘤。”
赵凌接过昭和帝的话,道:“所以,你就先暂时放过了靖北侯府,甚至还想利用靖北侯府来给我加码,然后在铲除了姜家之后,又立刻向靖北侯府出手;是不是?”
昭和帝并不否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道:“朕要将一个安稳的天下妥妥帖帖的交到你的手里,而不是让你像朕一样,日夜都活在战战兢兢之中;凌儿,你现在是太子,将来更会是天子,你该是这天下第一人,该是让天下人都畏惧你;而不是像朕这个当父亲的那样,畏惧臣子手中的权利,担心的夜不能寐。”
“父皇你错了,儿臣向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儿臣若是认为靖北侯忠心耿耿,就会全身心的信任与他,若是觉得他心怀不臣之心,自然会将他堂堂正正的召回京,再剥夺他手中的军权;而不是卑鄙的手段胁迫他,更不会为了夺权,为给他扣上莫须有的污名;父皇,你可知,你此举跟卸磨杀驴的小人又有何分别?!”
昭和帝知道自己此举十分令人不齿,可是方法若是用的得当,结果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手段卑鄙点又怎么样?只要管用就行,不是吗?
昭和帝看着天真不已的儿子,轻轻地摇着头笑,笑到最后,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朕真不敢相信,这么幼稚的说辞居然会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凌儿啊,朕自小就教你要硬起心肠,甚至还让你在幼小的年纪就见识到了战争的残忍,朕本以为只要让你看多了血腥,你就不会再有太多的情绪化;可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越来越妇人之仁;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种可笑的念头只有傻瓜才会轻易相信,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人能让你去相信,你真正要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这种蠢笨的想法是姓楚的那个丫头教你、影响你的吗?看来,朕将你弄走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她差点就耽误了你,你知不知道。”
看着冥顽不灵的昭和帝,赵凌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跟他沟通了。
想到连自己的婚姻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拿来利用,赵凌的心已是冰凉如水。
但,想到昭和帝对待靖北侯府的态度,赵凌忍住心里将要爆发的怒火,冷着声音问:“父皇收拾了姜家,顺带着连苏家也一并给收拾了,现在朝堂上再无朝臣敢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父皇的手段真是让儿臣佩服;只是儿臣好奇,父皇准备怎么对付青州?这些年来,靖北侯楚毅守在青州并无过错,甚至因为他的驻守,北蒙的铁骑都不敢越过北邙山,这样一个无错且有功的大臣,父皇难道也要像对付姜家那样,将靖北侯府也一夜之间倾覆了吗?”
昭和帝知道,此时他是在以帝王之姿跟自己的儿子说话,所以,他做出来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经过深思熟虑的。
“青州的四十万兵力朕不能再交到他一人手中,朕要将这支大军的兵力全部分散,这样,将来这些人要是敢心生谋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最快的集结;这些年楚毅驻守在青州也是劳苦功高,朕不会像对待姜家那样对待靖北侯府;京城里不是有靖北侯府的宅子吗?朕准备将他们父子召回来,让他们好好享享福;只要他们听话,不碍着朕的眼,朕就能保证,给他们一世富贵生活。”
赵凌冷笑:“父皇这是要将士卸甲、马放南山;可是父皇,你别忘了,这些年北蒙一直对我泱泱大魏虎视眈眈,虽说北蒙新帝沉醉丹药,醉生梦死,可是在新帝的身边还是有不少狼子野心之人,妄图染指我大魏疆土;你将楚家父子从青州叫回来,看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无疑就是在给北蒙人最好的趁虚而入的机会;父皇,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魏江山,可你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大魏吗?我大魏这些年来才刚刚迎来一些太平日子,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私心,再让我大魏百姓经历战火之苦吗?”
昭和帝这辈子最不喜欢听的话之一就是青州没有他楚家父子不行,可没想到,这句最让他反感的话,今日却从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口中说出来。
顿时,昭和帝就不顾仪态,竖眉怒目的怒视着赵凌,冷喝:“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江山是朕的江山,离开他楚家父子,朕照样能治理这万里河山。”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点都不稀罕
这一声怒吼,算是彻底将昭和帝的私心与嫉妒昭示在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前。
而赵凌,也总算是亲耳听见自己亲生父亲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疯狂嫉妒和狭隘,原来,在昭和帝的心里,他竟然是如此的自卑不堪,他在羡慕楚毅,在疯狂的嫉妒着楚家父子。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要知道,他可是堂堂天子,就算楚毅功勋赫赫,他也不过是天子手中的臣子罢了;堂堂一国之君嫉妒一个臣子,这话所出来该是有多么可笑?
昭和帝在吼出那句话后,先是感觉到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前所未有的舒坦,就像是一直有一口郁气憋在他的心里,憋了好多好多年,终于在今天,被他畅快的吐了出来。
但是,在他觉得畅快的同时,立刻又意识到不妙,在他猛抬起头朝着赵凌看过去,他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不妙。
因为,他在自己儿子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下一刻,昭和帝就觉得糟了,他竟然一个没控制住,将一直以来都小心隐藏的内心阴私给说了出来。
可是现在,再多的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让心爱的儿子听了去,如果在这个时候做过多的解释与遮掩,反而将自己弄得像个小丑似的。
所以,昭和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堂堂正正的抬起头看向赵凌,将自己心底深处最阴暗的一面展露给他看。
赵凌吃惊的看着昭和帝,拧着眉心看他:“父皇,你是在嫉妒靖北侯一家吗?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值得让你来嫉妒?”
昭和帝就知道自己这个聪明的儿子已经看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如此,他也不遮不掩,道:“是,朕嫉妒他,嫉妒他楚毅!朕登基三十年,刚开始执掌天下的时候,北蒙铁骑一次次的侵扰大魏边境,那时,朝政混乱,边陲不稳,朕日日夜夜都活在惊慌恐惧之中,每天晚上,朕都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总是梦见北蒙人的铁骑踏进了京城,闯进了皇宫,那些野蛮人用白绫勒着朕的脖子,活活的将朕勒死在这龙椅上;朕初登天子宝座的那段时间,就是这样日夜活在煎熬与噩梦里,怕的晚上睡不着,白天更害怕听到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没有人能够体会到那时朕内心深处的绝望,朕活的生不如死。”
“可就在朕绝望到觉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楚毅出现了,他是天生的战士,勇猛的帅才,他带着大魏的将士击退了北蒙的铁骑,让北蒙铁骑再也不敢笑傲三国,更不敢侵扰我大魏边陲一分;那时,朕觉得楚毅的出现一定是老天对朕的垂帘,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朕的哀求,所以才找来这样一位能够保护大魏的英雄,让他来帮助朕、辅佐朕。但后来朕才知道,楚毅才是朕最大的噩梦。”
“楚毅驻守着青州,手中执掌着大魏最强悍的兵力,那些将士对他忠心耿耿,青州的百姓更是对他歌功颂德;你知道吗?在青州,甚至在天下的百姓心里,他楚毅的威望被朕这个天子的声威还要高;在许多人的心里,楚毅才是能够保护大魏百姓的守护神,而朕,只是一个坐在龙椅上好声色犬马的无能君主罢了。朝堂上曾经有不少声音指责楚毅,朕听到那些声音想到了自己,因为朕很明白那些说楚毅坏话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他们像朕一样,疯狂的嫉妒羡慕着那个男人;他虽然不在朝堂,不在京城,可是,他却是每个人心里无法忽视的存在。而在朝堂中的武将之中,也有不少人是站在楚毅那边的,凌儿你曾去了边陲,在军营中长大,你应该也听说过关于不少楚毅的英雄事迹吧;听到那些人在谈论楚毅时双眼冒光的憧憬模样,你心里是作何感想?有没有想过,你的父皇才是天子,为什么将士的口中只对他楚毅伶仃膜拜,而全然不提朕这个一朝天子呢?听到这些,看到这些,你可知朕的心里是作何感想,朕的心里又该是多么悲苦?!”
看着提到楚毅表情狰狞疯狂的昭和帝,赵凌就知道,他在心里对楚毅的不满早就深埋在心里了,而以前,他还能得到控制,但是随着时间的积累,不满越来越多之后,终于在某个时间点的冲击下爆发了。
当初昭和帝有多压抑自己,在爆发后的反弹就会有多大;今日,若不是亲耳听见,他真的不敢相信,在自己父亲的心里,楚毅对他的影响居然会如此深。
“父皇,在你的身边,没有人一直都在逼着你,而始终逼着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楚毅是个帅才,他击退了北蒙的铁骑,功勋卓著,天下百姓和行伍将士对他称颂有佳这是他应该得的,你不能因为你重用的将军会打仗就羡慕他会打仗的本领;换句话来说,如果没有楚毅的出现,你的噩梦可能真的会成真,难道你希望这些噩梦真的降临在你的身上吗?”
昭和帝呼吸一滞,睁圆了眼睛看向赵凌。
赵凌继续道:“我知道,当一个人的心魔产生的那一刻,再想将这个心魔铲除,几乎是难上加难;父皇你的心魔已经伴随着你生活了近三十年,儿臣没天真的想要依靠几句话就能劝说动你让你放下;但儿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眼看着父皇你再继续犯糊涂。”
他将隐藏在心里的悲苦全部都说给儿子听,可没想到他的儿子在听到他的秘密之后,却用了简单的‘糊涂’二字打发了他。
昭和帝愣住,眼底闪烁着疯狂:“凌儿,你是储君,是未来大魏的天子,你我同处相同的位置,难道你不理解朕吗?不理解朕的惶惶不安?不理解朕为什么一定要向靖北侯府下手?!”
赵凌看着形容有些疯魔状的亲生父亲,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位九五之尊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曾经他对父亲的印象是冷漠而冰冷的,后来经历了许多,他坐到了自己如愿以偿的位置上,也得到了父亲的关爱;那时,他印象中的父亲是慈爱温厚的。
可没想到,这些都不过是昭和帝表现出来的一方面罢了,真正的昭和帝,比任何人心目中想象的都要偏执,都要有心机。
想到他毫不留情对待姜家和苏家的姿态,不难看出他真的是个记仇的;可是没想到,楚毅居然也会被他嫉恨上,那可是对大魏有着至高功勋的男人啊,他竟然会因为嫉妒而嫉恨上这个为他保家戍边的男人。
在赵凌的心里,甚至都已经产生了一个念头;他的父皇或许曾经光风霁月、风度翩翩,可是在经受内心的折磨与煎熬数十年后,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开始扭曲了;如今,破败不堪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
面对着昭和帝执着的眼神,赵凌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态度:“正是因为儿臣与父皇同处一样的位置,所以才知道父皇你做的这些都是错的。楚家父子功勋卓著又怎样?撑死了也只能是一门富贵、位极人臣,永远都不可能越到儿臣的头上去。天子远坐高堂,恩威并施四海,青州百姓敬仰楚毅又如何?百姓口中称颂的只会是靖北侯楚毅,而不敢开口说取天子而代之的楚毅。什么天下百姓只识楚毅而不识你,这些都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猜测罢了;如果楚毅真的狼子野心,你这样想他那是他活该,可是楚毅这些年来安安分分的守在青州,你再这样想他,那就是在给他扣莫须有的罪名,这种昏君的行为,简直令人不齿到了极点。”
“父皇,你内心深处真正恐惧的并非是现实生活中的靖北侯,而是一个被你虚构出来的靖北侯;你害怕靖北侯府手握重兵谋反,可是现实生活中的靖北侯他谋反了吗?他不仅没有谋反,而且还放心的将自己的儿子女儿送到你的眼皮底下,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他相信你;可是你呢?你对得起他对你的信任吗?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请你给儿臣一个靖北侯该死的理由,说服儿臣,恐怕在你的脑子里,也想不出一个这样的理由吧。”
“你一直都活的小心翼翼,就像是说的,哪怕是坐在龙椅上都日夜战战兢兢,正是这种没有由头的恐惧渐渐支配了你;你猜忌有功之臣,渴望掌控一切来让自己有安全感;你口中说着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你扪心自问,真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吗?”
赵凌的嘴角抿出可笑的笑容,双眸如寒星,看向昭和帝:“你因自己私心诟病戍边大将是为了儿臣?你因自己喜恶挑拨儿臣夫妻关系是为了儿臣?你因自私自利让老七卷进这浑浊不堪的旋涡,利用他来伤害我,也是为了儿臣?父皇,如果你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儿臣好,那么请恕儿臣不孝,你的这些‘好’儿臣真的是一点都不稀罕。”
第五百四十六章 妥协让步
赵凌的话可算是说的直白到了极点,看着摇摇欲坠的昭和帝,他并没有上前搀扶,而是瞅着他在后退了几步后,跌坐在床沿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用浑浊的双眼紧盯着他。
“你不稀罕?朕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竟然说不稀罕?”
昭和帝被赵凌的话给气笑了,颤抖着食指怒指向爱子,语气很重的斥责:“难道,你真的要为了靖北侯府,为了姓楚的那个丫头,连朕这个亲生父亲都不要了?你可不要忘了,现在这大魏的江山还没交到你的手里,你距离那座皇位,还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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