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珏方才提到女红的语气总让姜见月觉得不适。
“我不过是觉得你不像会做女红的人。”
他诚恳地解释。
什么女子爱做女红?女红似乎向来同温柔娴静挂钩,这和姜见月的真实性子截然不同。
在沉珏看来,她不仅不爱针线活,恐怕甚至是讨厌针线活的。
姜见月确实不喜欢,不喜欢用那绣花针一阵一线熬花了眼,到头来不过是为给夫婿添一件衣物。
可她也讨厌沉珏用这种暗含轻蔑的语气提起女红,仿佛这些是闺中之戏,是拿不出手的。
他知道要如何长久地训练,才能练就一手绝妙的绣功吗?
他知道一个顶尖绣娘所付出的心血,并不比状元郎少吗?
那些在针线下诞生的栩栩如生的图案,极具美感,和世人推崇的书画具有一样的美的意义。
沉珏不知道。他看得起她,却看不起女红,所以他觉得她姜见月和男子一样理所当然地不会做女红。
姜见月在想,女红本身究竟是为何被人轻视呢?为何画家在文人墨客间备受推崇,画本身被认为是高雅的,而绣活却无法达到这种备受推崇的高度?
丝线织就繁复图案,也是一道难解精妙的谜题。
若是如今皇上喜欢刺绣,对绣技高超者给予嘉赏。是否女红的待遇将得到提高?倘若能凭绣技出将入相,顶尖的绣娘是否都会被男子取代。
到时候,人们要说,女人本就不如男子擅长刺绣。
女红为人轻视,究竟是女红本身上不得台面,还是男子抹去它的价值?
姜见月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对着沉珏蹙起眉。
她会对赵易生起警惕之心,却很少对沉珏如此警惕。
原因是她知道他喜欢她。
可喜欢能改变他是个男子的事实吗?
就像话本里的英雄救美,英俊的将军救下被山匪掳走的千金小姐,小姐感激涕零最后拜托将军能护送自己回去。
最初的危险就来自于男人,最后却企求男人的保护。
沉珏察觉到姜见月的不悦,渐渐明白多说多错,于是沉默着给她倒茶。
他没想到她的院中有人,若是他晚些来,赵易刚好出来,两人便直接撞上了。
一种他们私情被撞破的危险刺激着他。
他为她奉上茶水,目光落在盈盈的水面。
当然不能被撞见,沉珏未尝没有想过与姜见月的未来。而只要沉湖还活着,他们二人就只能这样私下相见。可沉湖终有去世的一天,他终将不是一个阻碍。
而姜见月是怎么想的呢?她有想过和自己的未来吗?她就像荒废光阴的读书郎,根本不在意前程。她好像只管快乐,甚至连谢殊都敢去勾引。
可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沉珏想自己是爱姜见月的。
他们本身的身份就是一种不伦,他们的爱也称不上洁净无尘。
可反而是这样,才会使得沉珏幻想未来。
若是单一的爱,那就太容易消散了。
他可能今天喜欢芍药、明天就爱牡丹,或者牡丹与芍药他都爱。
处于被欣赏的地位,女子只能供人挑选,所得到的爱也难以永恒。
但姜见月带来的爱不同,沉珏在她身上投射了太多东西,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沉珏单方面的渴求与救赎。
他无趣的被忽视的童年与人生正在被她治愈,压制在他身上的枷锁由此被打碎,所以他愿意为姜见月做任何事。
也许这是爱意,但总归不是话本中那些才子佳人私会的爱意。
姜见月问起那日他来找她到底是何事。
沉珏不知她为何再度问起,一想到她刚才见过赵易,因此猜她是知道苏谩要来所以起了疑心。
“快说。”
对命令下意识的服从,沉珏不再想那些为你好的托词。
“父亲说,明年我们也许要搬到京城去。”
去京城?
姜见月果然因这个消息而心烦意乱。
苏谩、京城……
沉湖是攀上了苏家?
不不不,不管沉湖为何能有去京城的机遇,重要的是,她姜见月能跟着一同回去吗?
姜繁会允许她回去吗?
他恐怕巴不得她安分地老死在青州。
沉珏低垂的眉眼,证实了她的想法。
沉湖去京城,但不想带她。
如果是从前,她也未必觉得不好。独自留在青州的院落,她是唯一的主人,为所欲为,她就是和青州其他年轻的公子约会,也没人能够管束。
可现在,她不甘心如此。
京城,美妙的权力的中心。
沉湖一把年纪尚且想去京城寻找新的机遇。
她为何要被他们遗弃在这个院落,了此残生?
“按理你是京城人,不带你回去,永平侯夫人定然有所不满。”
他说的是永平侯夫人而不是永平侯,显然沉珏也知道永平侯对她的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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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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