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若行给他发信息,征用南学霸叁天元旦假期,恶补。南天远仍旧言简意赅回复一个字,好。面对这个老公,舟若行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了。高强度高压力真的灭绝人性,销毁一切欲望,包括性欲。
放下手机准备睡去,手机又提示新消息。
南天远:我不住在那里了。
舟若行:搬哪去了?
南天远:金祁路。
半饷,没等到舟若行回复,他又发一句:你可以选择不来。
黄老师的音乐教室在梧桐区一处法式小洋楼。阳光透过五颜六色的琉璃,在窗前拉长彩虹般光影。
练过一组轮指,黄薇喊停。两架钢琴中间是汩汩沸腾的茶,她为南天远倒了一杯,又为自己满上。
她手指在黑白键上跳动示例,“看到了么,你这里又弹错了。已经多少遍了,怎么还没有背下来。这不像你。”
南天远心不静,干脆手指离开琴键,“黄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上课了。”
“因为要全力准备高考?你是个好苗子,荒废了太可惜。”
“不是,我不想练了。”
黄薇的手重重落在钢琴上,发出杂乱又巨大的声响,“发生什么了?是谁当初跟我保证无论如何都要弹下去?”
黄薇是音乐学院终身教授,名声享誉国内外。她的钢琴课不是有钱就能上的。事实上,以琴结缘,黄薇不看出身,上至天才琴童,下至退休的业余初学者,只要真心学琴,肯踏踏实实磨炼,她都收。
这个条件看似简单,已经阻拦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多少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往她的琴房一坐,黄薇就撵走。她说,你们的琴声没有灵魂,匠气太重。
“如果你是为了物质,名利,就不要来。”黄薇说到激动处,会挥舞双手,像是弹奏一样,手指修长灵活,“音乐是快乐的,发自内心的。无论弹了几十年,如果不能回归这一条,就不用强忍着坐在这受苦。”
第一次弹钟,饶是极有天赋的南天远都深感挫败。黄薇展示残缺的右手给他看。
“弹下去,不要给自己找任何理由。”
认识黄老师的人,无不震惊。在一场事故中,钢琴家失去了两节手指,却仍旧坐在了舞台上钢琴前。曲尽,观众甚至噙着泪花起立鼓掌。曲目难度之高,音域跨度之大,一个健全人若无经年累月练习都不能完成。黄薇没有打折,黑键高,白键底,每一个音符都敲得清楚明朗,用残指,分毫不差演绎经典。
个中传递的情感,早已超过了音乐本身的承载。
“南天远,没想到你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
少年抿唇,血液快速流过,却仍觉手指冰冷,他开口承认,“是。”
黄薇教了南天远叁年,除却钢琴音乐,他几乎不透露其他事情。她自知这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相配的心绪,叹口气,黄薇道,“你觉得人生是公平的么?”
“黄老师,我不知道。”他求助般抬头看她。
阳光下,黄薇一身墨绿滚边旗袍,手肘搭在钢琴上,看着南天远,“我出事后,在医院里,我的学生问过我这个问题。他们觉得上天太作弄人了,黄老师靠双手吃饭,偏偏伤了手指。我说,我要弹下去,如果离开钢琴,我才中了命运的圈套。”
“少时会埋怨,会痛苦。为何有人生来一手好牌,有人却总抓来烂牌。现在已经不会再去想。”黄薇说,“再弹一遍我们就下课。”
南天远手指沉得无法再放到钢琴上。他想逃,却不能挪动双腿。每敲一个音节,当初为南仲冬演奏时的画面就闪现在脑海,他指法渐乱。
黄薇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喊停。南天远定了神,回到乐谱上,终于修正错误,弹完一遍。黄薇说,“很好,你现在懂得什么叫做看山不是山了。”
“谢谢黄老师,再见。”
“天远。”她遗憾,“你真的不再来上课了么?”
南天远低下头。黄薇拍拍他肩膀,“别荒废了练琴。”
练琴两个字像是笑话,无比讽刺。
活下去已经成了难题,他根本无力支付钢琴课费用。南天远不愿讲实话,他知黄薇心软,他不能利用别人的善良为自己的不幸买单。
穿过污水横流的露天菜市场,鼻尖是鱼腥味肉腥味,南天远走到小区最后一排,上二楼。
舟若行靠在门边睡着了。
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蹲下身,目光爱怜描绘少女的轮廓。双眸微闭,睫毛轻轻抖动。麦色的脸颊饱满,樱唇微张,轻吐香兰。头发没有扎起,披在肩上,为清纯加了点妩媚。
总有一些光亮,来提醒他,人间值得。
冰凉的唇缓缓压下,贴上丰润的唇瓣,磨蹭,蠕啮。
闻到熟悉气息,舟若行嘤咛一声,醒来。南天远马上起身,略尴尬。舟若行不知发生什么了,伸懒腰起来,“唔,你回来了。”
“我不知道你来。”
“我又没说不来。你家真难找。”
家里只有一双大号拖鞋,舟若行自然伸脚进去,踢踢踏踏往里走,“下次买双小一些的。”
回头,南天远还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下次?”
“是啊。难道以后每次都是我穿你的,你光脚?”舟若行径直走向他书桌,倒出练习册和笔袋,书包扔到地上,“本来觉得自己是半瓶子,做了几道数学题,才意识到我竟然是空瓶子。”
掰掰手指,高考只剩下一百多天,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葫芦:钢琴老师的形象参照了着名钢琴教育家周广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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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钢琴课(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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