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里虽有一点书能看,并不在元廷出仕,后来家母生重病,钱财就逐渐散出去了,我自十几岁起开始务农。”
“是这样。”道同缓缓点头,“那么上面……”
“我是凤阳人。”卢近爱道,“凤阳是圣上的老家,认识一些人不难。”
常言道大忠似奸,大奸似忠。
这里面的意思是,忠臣要想做好事,保证自己的政策顺利在民间推行,就必须要融入贪官的体系中去,学会攀炎附势,为自己的理想默默奠定实力,了解处事的规则,辨析奸臣的言行举止,防范小人构陷,必要的时候,不惜用龌龊的办法达成目的。
而奸臣为了让自己容存于世,则需要用圣贤的道理武装自己,用恭敬的神态表演忠心,慷慨堂皇,雄辩是非,拉那些摇摇欲坠的官员下场时,扩充自己的党羽时,须给他们一块写着为国为民的遮羞布,好彻底迷惑世人,保全自己。
卢近爱入了当朝储君的眼睛,有报答知遇之恩的想法,有为民做主的信念,他明白如果想要成事,能力与靠山必须都要攥住,缺一不可。
清高是留给闲人和笨蛋的,他必须,也应该仗着朱标去做事,只有这样,才能上惩皇亲,下抚不平。
道同惊疑道:“这很了不得。”
“不过我虽与大人物有点瓜葛,在此等远离京师的地方,亦没有什么好办法便宜行事。”
“无妨,有这层关系在,递上去的奏本就有去路。”道同很高兴,“最怕的是我们连一点水花也激不起来,便让人家给沉了。”
“不会。”卢近爱摇摇头,“只要递上去,肯定会有结果。”
“若是递不上去,卢兄有没有考虑过以后?”道同温声道,“治理番禺县是我的职责,不能制止富户豪强是我的失职,你初来乍到,是刚刚上任的县丞,万没有一起扛罪的道理。倘若结果真的不理想,暂且妥协未……”
卢近爱打断了他的话:“奏本递不上去,就据理死争!死争以后,结果更会有的。”
他这样说的意思,岂不是说他死了以后,上面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道同也有以死搏得关注的想法,但他对此能否有用持悲观态度,见卢近爱这么笃定,不禁好奇起他所谓的“认识大人物”,认识的究竟是谁,大到什么程度,又有什么能力,但卢近爱避讳的样子他看得出来,君子之交淡如水,自然没有追问。
等到黄昏,气温稍稍下降的时分,衙役们陆陆续续来了大堂,每个人都是一身的汗,气喘吁吁地盯着卢近爱,等待下一个命令。
卢近爱从椅上起身,将衙役们叫过来:“你们分成两队,一队五个人,留在这里,一队十个人,带上印泥去百姓家中讨要手印。”
他又把那摞纸分成两份:“先去这些人家中,他们有的被罗家抢走了妻女,有的被罗家夺走了田产,仇恨越深,越有可能成功,剩下的这些人家,只能靠你们用言语争取,记住,要和颜悦色,说明情况的紧急,绝不可以发火吼叫。”
“是。”十个人接过纸。
“天快黑了,跟踪的探子已被解决,没人知道你们现在的身份倒转,永嘉侯今日刚刚娶亲,县里又来了一个太监,志得意满的同时,他们的人手也正最忙最少,你们此时出去,乃天赐良机,一定要把握机会,遇到那些地痞流氓,不要恋斗,赶紧回来,尤其不要连累百姓。”
卢近爱的分析井井有条,衙役们听懂以后,觉得前路光明,信心十足,拜过他与道同后便跑远了。
“其余人同我一起来。”卢近爱道,“我们拿斧子把院中这几棵树砍倒。”
他们先是下意识应了,随后反应过来,十分不解。
一人道:“大人,为什么要砍树?我们带来的柴火够用。”
“不是造饭。”卢近爱摇头道,“先砍树。”
五个人云里雾里地开始动手,不多时,院中的几棵树都倒了下去。
“砍成木条。”
树变成许多木条。
“好了,我们把它堆到门口去,堂里也堆一些。”
这回衙役们明白了卢近爱的用意,脚黏在地上不肯拖动:“大人,这样不好吧。”
“怕什么。”卢近爱呵斥道,“死了有我和堂尊陪着,你们难道以为永嘉侯和罗家是什么大善人吗?”
不情不愿之下,木条到了门口,上面被放上干柴,还浇了油,一旦有人强闯,只有玉石俱焚一条路可走。
嗤的一声,火石绒布擦着了油灯。
逐渐明亮起来的酒楼里,处处是酒香肉香,歌舞声寻常如每一日,白天黑夜从不断绝。
罗府的仆人捧着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坛子,在侍女掀开淡红流苏的帷幔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包厢,将东西放在罗有前脚边。
“这可是好东西啊。”罗有前一开口,喝酒的一众富户顿时停下交谈,齐刷刷朝他看去,首座的朱亮祖和杨高孟被影响着,也停住筷子,望向那一个坛子。
“三十年的女儿红。”他满意地接着道,“从我的父亲起,就埋在院中了。”
杨高孟很感兴趣:“好酒,拿上来尝尝。”
罗有前赶紧起身,亲自把东西送到杨高孟身前,为他拍开封泥,满上一杯。
太监喝了酒,身后又有侍女扇风,在深深宫墙中磨练出来的警惕心迅速消融,脸上浮现红晕,眼神迷离,与朱亮祖的关系拉进,嘴里不再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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