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品示意宋濂坐稳后,载着他游向深处,水流涌动如风似云,余光漆黑一片的深水渐渐散发出光点,宋濂睁大了眼睛,燕雀湖的湖底竟然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也用金光隔着,林中开着杏花梨花,绚烂多姿不似凡景。
“我们到了,先生请下来吧。”
等落在实处,才知道这里不单只有繁花,亭台舞榭样样不少,琉璃石子路边上长满异草,微风拂面,淡雅的香气扑鼻,木质台阶盘旋纠葛,不知通向哪里,云雾缭绕间不时露出大片的如梦似幻的宫殿,宋濂跟随乌品慢慢走着,几乎看花了眼睛。
他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最起码还是去过几次镇妖司的,在宋濂看来,镇妖司的桃树奇景已是人间之胜,此处燕雀湖的水底却也并不逊色。两者风格不同,一个使人感到世事繁华,一个令人憧憬归隐山林。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宋濂看见一个散发的明黄背影,不由大惊失色。
此等颜色不是谁都能用的,普天之下,除了皇帝,皇后与太子,再无其他人可以穿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钟山脚下,龙脉所驻,它怎么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乌品道:“前面那位便是殿下,我不好打扰,先生请上前去吧。”
“好。”宋濂皱着眉毛拱手,目送乌品慢慢顺着来路消失不见。
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他最终走了过去,站在约有一丈的地方道:“在下宋景濂,不知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扭回头来,面目俊朗,气质温润,并不如宋濂想的一样是什么人身鱼脑袋,竟与常人无异,见到宋濂,笑着抬手请他坐下:“宋先生好,可要吃些糕点?”
请一个中国人吃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是拉进距离的好方法。
“孤在此地已有八九百年了。”男人道,“不过能遇到宋先生这样的大儒,还是十分难得。”
“……公子谬赞了。”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被食物短暂瓦解了部分警惕心的宋濂再度紧张起来,绷紧了脸上的肌肉,像极了一个误入妖精洞的老学究。
“这次请先生过来,其实是有事相求。”男人接着道,“孤听说大明皇帝要填了燕雀湖,在上面修建宫殿,是吗?”
“确有此事。”宋濂冷静道。
他已经想明白了乌龟把自己带来的原因,此时并不慌乱,要谋害一个官居高位的朝廷命官,什么妖怪也掂量掂量。
“先生不用紧张。”男人道,“孤无意针对先生,燕雀湖乃我等水族的生息繁衍之地,虽不好妄动,但还是可以搬走的。”
提起这个,宋濂有点愧疚了,但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选址的事我也不太明白,只听说燕雀湖是块风水宝地,皇城不修则已,修便要修在此处,哪怕不惜耗费上万人力,也要建成。”
“我可以理解。”
男人起身道:“事到如今,孤不得不表露身份,也许宋先生知道文选一书?”
“这当然是知道的。”宋濂道,“昭明太子的文选一书继往开来,乃是文章诗作的集大成之作,我是读过的。”
男人点点头:“我就是昭明太子。”
“……什么?”
“孤曾经的名字是萧统,正是南梁的太子。”
萧统有心给宋濂一些缓和思考的时间,继续道:“当年孤在玄武湖落水后不治身亡,父皇为孤修建了陵寝,将紫玉杯与琉璃碗随之陪葬。那时这些东西十分稀有,有小人专门为此,取走了两样宝物,行至护城河时,一群雀妖路见不平,不仅为孤夺回了东西,甚至衔来泥土重修了墓穴。”
话到此处,一只圆滚滚的麻雀从枝头上飞了下来,停落在萧统指尖,对着宋濂叽叽喳喳叫了几声,神情似乎是在骄傲。
“尊驾原来是昭明太子。”极为重视身份正统的宋濂总算放下了大部分的忧虑,昭明太子生前以仁德闻名,史书上的记载十分正面,如果化鬼,应该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恭敬地站起来,给萧统珍重行了一礼。
“先生免礼。”萧统将他扶起来,“孤继续和你讲。”
宋濂眼睛都不眨地凝视着萧统的嘴型,生怕漏了一言半语。
“宝物被盗这件事的过程始末被唐时的唐焦璐记录在穷神秘苑一书中,说的大体不错,唯有一点疏忽了。”
“紫玉杯与琉璃碗并没有回到孤的手里,它们在半路上被雀妖们给遗失了,至今下落不明。”
“因为鬼体的限制,孤不能离开水中,忠心于我的水族们,也没有太多时间能在陆上挥霍,这两件法器实在是太过不凡,孤亦没有办法草率拜托他人,竟是几百年都没有找回。”
麻雀蔫叽叽地垂下了头。
“要想水族们搬离燕雀湖,孤必须迁移自己的陵寝,陵寝若是想动,就要麻烦当时的那群燕雀的后代。可它们的先祖虽然出众,如今的后代们只是寻常动物,只有孤手上这只与它的兄弟还算优秀,本来是无力再次施行百年前壮举的。”
萧统顿了顿:“但如果找回杯碗,孤便可以借力使燕雀们暂时成妖。”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宋濂立刻道,“也许公……”
萧统微微昂首,示意他可以继续这样称呼自己。
“也许公子不知。”宋濂道,“当今陛下布衣起家,聪明神武,所向无敌,习惯了乾纲独断,不会允许臣子在紫禁城的事情上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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