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的季节来临了,各式的粮食堆满仓库,坚果炒货放入店铺,水果从乡下被箩筐和担子挑进街头巷尾,应天城中车水马龙,一片繁盛喧腾,秦淮河里,桨声灯影,游人如织,市井的活力,烟火的生气,何等引人感慨。
王府中亦是忙得热火朝天,地位再高的人也要过冬屯粮,置办采买,此时正是最佳的时机。
王爷、王妃、世子、公子小姐还有其他们妾室们,加上侍女和太监,好几个月的货物,上千人的吃穿,买得越早越好,算清楚了账目,也好向内务衙门申报。
故而最近秋风虽萧瑟,大家伙的心根本没空跟着感怀。
刷啦——
叶子卷向角落。
侍女们拿着扫把,将凋谢的树叶聚成一堆,用口袋收拢起来,等着车马驶来,好将它们运出府去。身强力壮的太监们扛着一袋袋粮食和果蔬,跟着李鲤的指挥进入仓房。
马秀英和朱元璋坐在屋中,透过窗户便能看到人来人往的影子。
“秋天了。”朱元璋叹道,“冬天之前,咱要打下嘉州、湖州和杭州,过年前,把平江搞到手,平江一是咱的,张士诚就完蛋了。”
“这是你的事,我不太懂这些。”马秀英拿着几张纸,为王府挑选要采办的丝绸和棉麻料子。
她右手边的矮桌上,还放着不少用来做冬衣的花纹款式模子。
朱元璋不注意这些,他也向来不管这个,此时只有满脑子的领地、赋税和人口,兴致勃勃地继续道:“濠州回到咱的手里了,那可是咱的老家啊。妹子,凤阳绝对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还出人才,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父老乡亲们还记不记得咱朱重八。”
提起这个,马秀英有话可说:“是啊,你得回去看看。祭拜咱爹咱娘,好好修修祖坟,给当年照顾你的乡亲们减免赋税,送些礼物,再帮他们铺几条像样的路,请些好郎中给老人家们瞧瞧毛病。”
“妹子想的周到。”
两人安静下来,各做各的事,马秀英起身去外面催促晚饭,朱元璋靠着枕头继续畅想未来,过了一会儿,马秀英掀开帘子进来时,他突然道:“就让标儿回去祭祖吧,咱去打仗,等标儿回来了,咱也把平江打下来了,正好称帝。”
马秀英先是一愣,而后冷静下来,毕竟这其实都是早晚的事,说道:“标儿稳重,祭祖的事交给他是没问题的,由世子去办,身份上也不会让人说了闲话。只是重八你说要称帝……”
“称帝怎么了?这事儿也快火烧眉毛了,底下许多人都等不及。放心,妹子你肯定是咱的皇后,标儿做太子。”
“我不是说这个。”马秀英无奈道,“小明王还在滁州住着呢,你拿他怎么办?禅位还是……”
“杀了 。”朱元璋道。
“那便得告诉标儿一声。”马秀英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几乎是立刻道,“标儿和那韩林儿的关系不错,他们两个至今仍秘密通信,你不能瞒着标儿把人杀了。”
“告诉标儿能有什么用?韩林儿能长生不老吗!”
朱元璋皱起眉毛,声音忍不住加大。哪怕朱标这几年进步很大——在狠心和谋算上,他仍然认为儿子太过仁慈,与旁人格格不入,需要再凉薄一些。
“你忘了刘先生的事吗?”马秀英在他身旁坐下来,握住朱元璋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重八,别和标儿离了心。”
长久的沉默后,朱元璋移开视线:“妹子,咱,咱怎么可能和标儿有矛盾呢?”
“那你就要对标儿讲实话,告诉他你的苦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是那些原因,你还想不明白?”
“你就当我想不明白。”马秀英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朱元璋沉默片刻,生疏地解释自己的想法:“韩林儿和陈理不同,他是红巾军的象征,明王的后代,白莲教的教众信奉他,一旦被别人拿捏在手里,是很大的麻烦。”
“还有呢?”
“张士诚和陈友谅各部本来水火不容,如果是因为小明王,便有机会和理由联合。”
“我若是标儿,就会问你能不能走镇妖司的路子,让韩林儿假死。”
“想都别想!”朱元璋反驳道,“谁能让韩林儿假死,谁就能让韩林儿复活!”
“那让他躲起来呢?”
“躲起来了也能再出现。他现在不想做皇帝,将来未必不想,就算他一辈子没这个念头,别人也能让他有!”
朱元璋接着道:“咱不允许任何事动摇了咱的朝廷!该死的人必须要死,该杀的人一定要杀,哪怕杀一千人,一万人,咱也要在一开始就把窟窿堵住喽!”
“他朱标今天救个皇帝,明天救个王爷,后天救个大臣,谁和他关系好,谁就不用死?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他还做什么太子,让给,让给朱樉好了!”
他竟然还越说越生气了,好像朱标现在就在面前和他吵架。
这样真实的代入感,恐怕是因为朱元璋意识到朱标真的有可能因为韩林儿同自己爆发一场类似的争吵。
马秀英及时把他拉回现实:“这几个理由很好,到时候你委婉一点,温柔一点,标儿会理解的。即使他不理解,也一定不会和你吵起来,标儿心软,孝顺。”
朱元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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