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达站起来,默默后退几步。
在他要关上门的一瞬间,朱元璋制止了他,说道:“把门这么开着吧。”
徐达的背影消失后,朱元璋把桌后的椅子搬到了桌前,在徐达跪过的地方坐下,凝望着天边的红色夕阳,它正落入远山后面,一如人的生命走向迟暮,在这时万物都是悲悯的,人的心里也会有说不尽的悲伤。
不同的是,太阳第二天会升起来,人却永远永远不能被挽留。
正如朱元璋的大哥和父母,他留不下,过了这么多年,他已不是当初那个穷苦的孩子,一声令下,无数的人会愿意为他送命,可是,大哥的孩子,他照样留不下。
“主子,徐大人走了,是刚走的。”
“我知道了。”朱标咽下嘴里的菜,用余光瞥了一眼晚霞。
“今天的太阳真是红啊,和花似的。”魏忠德笑道,“在奴婢的老家,人们都说这是吉兆,第二天会有好运气。”
他拿起汤勺,舀了一碗粥,恭敬放在朱标右手边。
“……”朱标显然没有什么胃口,没去动它,过了一会儿才道,“不聪明的人总是要为难别人。”
魏忠德微微躬身,当好倾听者的角色。
“没有能力,空有野心也就算了,要杀他的人是不会为难的,杀一个人呢,从来是那么的简单,一刀捅进去,血流出来,断了气便结束了。”
“为难的是亲人。”
朱标从知道徐达被叫回来的消息后,就明白了朱文正的打算。
他走的是一步死棋。
是的,朱兴隆是朱元璋的大哥,他养育朱元璋,帮扶朱元璋,在他最困难的日子里以最令他绝望的姿态死去,赚足了眼泪,占满了回忆。
朱文正是朱兴隆的孩子,可也只是朱兴隆的孩子,真正对朱元璋重要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徐达陪伴着朱元璋一起长大,他们是兄弟,是朋友,他在朱元璋心里的份量同样不低。
更为关键的是,朱元璋了解徐达的为人,更了解军中的情况,他知道徐达不会背叛自己,也没有理由背叛自己。
这次老朱同志传唤徐达,其实是敲山震虎,做做样子,为的是替徐达正人心,稳名誉,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说不定是想听听徐达对朱文正的意见,给自己一个思考的机会。
朱标这么猜测着。
“……你去找李饮冰,他知道该怎么做。”
“主子,您真要现在找他吗?”魏忠德居然犹豫了,不仅犹豫,还出声反问了、质疑了朱标的决定,“现在找李大人,是不是太伤王爷的心了?”
他利索地跪了下去,解释道:“奴婢不是吃里扒外,是担心您啊,王爷现在正在气头上,肯定不知道拿大都督怎么办,您这时候推了一把,王爷若是后悔了,说不定会怪您的,您以后怎么……到底是叔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朱标没有因他自作主张说的话而生气,反而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道:“我就是要逼他一把,逼我爹动手,让他看看我的胆气。”
“让他看看,我做起事来,是连他的情绪,他的地位也可以算计的。”
“你去,叫李饮冰动手!”
第134章 事结(四)
“魏公公。”
几次交接,李饮冰已经知道魏忠德的真实身份,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魏忠德眼下虽没有品级,也无什么名气,但却是朱标的身边人,他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大人。”魏忠德拱了拱手,“我是来传话的,殿下说该动手了。”
李饮冰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不少:“那就托公公转告殿下,下官知道怎么做。”
魏忠德轻轻点点头,把手上提着的盒子递了过去。
御史台没修食堂。不是所有官员的家境都能支撑他们在衙门附近租上一套房子,更别说日日三顿下馆子,大部分官员的午饭,都是家人做好了送来的,吃过了饭,他们会在公堂里的椅子上眯一会儿,到点了接着工作。
小部分世家出身的人虽有这个财力,没有特立独行的想法,在官场讲究和光同尘,为了合群,他们会选择点上些外卖,由店里的小二送来。
故而每到中午,衙门外便分外热闹,来来往往的全是些下人和官员,李饮冰和魏忠德站在这里说上几句话,一点儿也不起眼,家中妻子来送东西的借口用上一次就够了,再多惹人生疑。
传达了朱标的旨意,魏忠德便离开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不到半天,御史台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像滴在水里的墨一般,转眼间无孔不入地充斥在应天城的大街小巷里,连树底下乘凉的老人和小孩也能谈论上一两句。
有个叫李饮冰的御史写了封奏疏,要弹劾大都督朱文正,且在那里面说他意图谋反,投靠了张士诚。
这消息尚不能分辨真假,但有板有眼,联系今日种种风声,蠢人们立刻信了,不少聪明人也颇为犹疑。
紧接着,这本文书摆在了朱元璋的桌子上。
黄禧低着头,站在桌旁,袖中的手死命掐着胳膊上的肉,借此用疼痛控制自己,别在恐惧下乱了分寸和仪态。
他知道朱元璋的眼睛有多么的锐利,但凡自己稍有颤抖,那也算失礼。
“……”朱元璋显然没心情关注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问道,“世子今天出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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