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台上那个汉子关系不错吧,我见你们俩总在一起。”那人继续道,“接下来可要小心了,说不准他们就砍你的头。”
许夫子一个激灵,思绪从回忆中脱身:“不会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怎么不会呢?这些天你什么没见过?饿死的、渴死的、累死的、被打死的、疼死的……还有什么死法新鲜?”
“……你说得对。”
“唉。”那人道,“说真的,呆在这条河上,迟早得玩完,早晚是个死。但说起造反,我不敢,我不仅不敢,还劝别人不要去,免得连累我。”
许夫子在感同身受的同时,心里密密地疼起来,他的胆子好像逐渐裂开一条缝,灌进死去的汉子的勇气,于是说出来一句以前的自己绝不会说出的话:“我们劝他们不要去,倒好像他们不去,我们就能活似的!”
黄河奔流着,许夫子的目光追随它而去,平日说起形容河流壮美的诗句,他装了一肚子,现在一句吟不出来。
他看到一片黑色的虚无,虚无里什么都没有,一切是空荡荡的,包括他自己,这装着怯弱的皮囊。
比民工们多一点知识的许夫子明白,经过早上那一场狗屁不通的会,再想起义,千难万难。
作者有话要说:
诗是揭傒斯的《秋雁》
第116章 入梦③
“王六七死了?”
“死了。”刘福通坐下,眼里含着泪水,“我亲眼看见的。”
“我们准备得不充分。”韩山童叹道,“现在他们已经更警惕了,之前的计划只能放弃。”
“都怪那个叛徒!”相比他的冷静,刘福通特别的愤怒失望,“要不是他已经死了,我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串在棍上烤成渣。”
“世事难料啊,不要说了,我们先把石人再换个地方埋住,那里不安全了。”
“好,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吧。”韩山童道,“我们没有条件再做一个石人,原先见过的人也还有活着的,必须保护好它。”
“行!”有兵已经注意到他们,刘福通急忙抓紧时间再说几句,“我再去联系些教众想想办法,你自己小心!”
韩山童用很小的幅度点了头,看着他远去。
等到明月挂上天穹,寒鸦在枝上啼鸣的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起来,绕过躺满一地疲惫睡着的民工们,握住一把铲子,在阴影里慢慢走向远处的泥地。
此时正是换班的间隙,距离清点人数的时辰还有一会儿,足够干好些事情。
用铲子挖了半天,最后伸手将表面的泥土拂去,韩山童四下张望,观察他先前盘算好的新地点有无什么变故。
幸运的是周围十分安静,只有虫鸣之声响起,看来今晚的行动不会有大问题发生。
他借着月光低头看石人,上面还有不少泥沙黏着,导致背后的刻字不甚清晰。说来也是,这什么造反的意义,挑动天下的宿命都是自己强加给它的,它能有什么改变呢?
事在人为,成了,它是历代传唱的神器灵物,输了,就不过是个笑话。
“韩山童……”
突然的声音吓了韩山童一跳,他嗖的一下站直身体,手往腰上摸去,想抽出武器防身。
“不要怕。”朱标模仿石人的声线,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一个大型的攻略游戏,“我在这里。”
这时韩山童已经握着刀把,见状朝下看去,惊疑不定:“你是……石人?”
泥坑里的石人乍一看去与往常并无区别,但韩山童是多么熟悉它,熟悉到能够轻易发现,它那只独眼里的眼珠正在缓慢运动。
石人的外表并不精致美丽,夜色中这一幕甚至有些诡异恐怖,可韩山童的心中充满了感动。他无法准确地形容这种感觉,那就好像是一位母亲、一位父亲,见到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般。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得到认同的兴奋,看吧,我的事业,我的理想天地可鉴!
两种情感加在一起,韩山童的手脚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有点喘不上气,过了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
还没有得到回话,他自己就已有答案,确实是它,一定是它!
“是的,我是石人,你请小声一点,别惊动敌人。”
“你成精了?”韩山童依言蹲下,低声快速问道,“什么时候成精的?你现在想干什么?有没有特殊的神通?”
本以为还要解释半天的朱标低估了韩山童对志怪的了解、对石人的认同,他的信念和智慧让他没有任何额外的伤春悲秋,立刻抓住关键点询问,希望朱标能够帮忙。
朱标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迅速思考后总结后回答道:“在第一个人把我挖出来以后,我就有了意识。”
“啊……那个时候吗。”韩山童算了算,也有十天,“你有何计划?”
“我要起义。”朱标坚定道,“你想做的,我也想做!你在做什么,我就在做什么!”
这些天来,朱标看着民工们逐步走向死亡,进行不得其法的抗争,迎来注定毁灭的结局,无力的痛恨几乎让他没办法思考。
在相同的时间,有着相同处境的石人还很懵懂,它看到这一幕,估计更加的不解,更加的迷茫,只能凭着直觉把这段记忆深深刻在心里,等到多年以后,被“眼睛”从沉睡中叫醒,后悔也依旧占据大脑,支配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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