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医院都是咱们家的,财务铁定是自由了,当然第一时间退休啊,我才不要工作呢,我就是个股东,坐等分红。
穆之南无言以对。
话虽这样说,杨朔还是务实的,筹款不能只靠校友会,他拜访了医院的宣传科,宣传科给了他新媒体资源,在医院官网官博和公众号上宣传新病房的众筹计划,但尽量避开临终这两个触目惊心的字,改为安宁病房。
赵芯瑜在午休时间翻着微博,看着惨淡的转评数字,叹了口气:小杨主任,这宣传手段不行啊。
嗯?怎么说?
你看,转发20,评论9,点赞55,还不如我发张自拍受欢迎。
那你来,给我张自拍,我发上去,让你给这个病房做代言人怎么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网络上像我这样的美女一抓一大把,根本就不稀罕了。记不记得你上次被投诉的事儿,网上一水儿的力挺,你难道以为是正义的力量么?不,那是你颜值的加成!要我说啊,这个肌肉线条,这脸,少穿一点去拍几张有料的照片往上一贴,绝对比现在这干巴巴的帖子来的够劲儿!
你可拉倒吧,出卖色相,我们家穆主任会把我休了的,不干!
这种方式显然是行不通,但杨朔深知新媒体的潜在力量,穆之南帮他找了一位摄影师,折腾几天拍了一段名为你的儿科医生护士即将变身的短片。
开篇是穆之南的手,缝针,打结,手指修长又灵活,却由于长时间的持血管钳之类的手术器械,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压痕无法褪去,也因为长时间的戴手套或者浸泡在消毒水里,肤色苍白,但镜头一切换,变成了握着毛笔挥洒自如的手,下笔举重若轻,狂草更显手腕力度;紧接着是杨朔,他最终还是出卖了色相,和穆之南不同,他正面出镜,从白大褂切换成道袍,表演了一个540度后旋踢,连踢三靶,他膝盖有伤,没做更难的特技,但颜值和武力值双双在线,也能有燃爆全场的效果。
护理组是赵芯瑜,镜头下正在工作的她温婉乖巧,转眼变身摇滚少女,炫技似的弹了一段古典吉他,吴维紧接着来了一段《克罗地亚狂想曲》的钢琴独奏,压轴的是段青卿,先是摆拍了一段工作状态,然后长发披散开,一袭银色长裙,在聚光灯下,伴着《into the unknown》的咏叹调跳了一段独舞,身姿曼妙,加上雪花的特效,就是童话里的公主本人。
杨朔看着成片,思忖片刻,底气不足地评价道:这种才艺展示的小视频,会不会显得落入俗套了?
你懂个屁!网络传播,大俗即是大雅。
后来的数据证明,俗套还是有俗套的效果,六附院的关注度呈几何倍数增加,而基金会的入账也从零星几笔变成了大额转入。
让杨朔没想到的是,在捐款信息里,他见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邓嘉秋的爸爸邓维疆,以嘉嘉的名义捐了两百万,和邓嘉秋不打不相识的仝明昌,也不约而同的捐了几千块,杨朔在电梯口按住了他即将扫码支付的手。
仝哥,别,您这辛苦钱,存着吧,给仝童,仝童马上上小学了,用钱的地方很多。
小杨主任,医院帮了我们这么多,你们的护士小姑娘去送药可从来没收过我的钱,让我表达一点心意。我们现在生意好了很多,半个月,就捐半个月的利润,行么,给我一个谢谢你们的机会。
杨朔没再阻拦,只是觉得幸运。
后来,远在西藏的贡那医生也给他打了个电话:杨主任,我看了你的朋友圈,我父亲听说筹建病房的事,让我汇一笔款过去,您看看收到了没?
杨朔很意外,离开林芝之后很少联络,朋友圈互相点个赞的交情,突然就汇款过来,还真不太好意思收,他第一反应是拒绝。贡那笑了笑:杨主任,您在这儿的时候教了我很多,而且吧是这样,我们家在这儿算是还挺宽裕的家族,所以您别拒绝了,找时间我和父亲去东海拜访您,到时候请他老人家吃个饭就好了。
那天晚上,杨朔好奇,抱着电脑研究了一阵子:穆主任,你还记不记得林芝那个普外科的小医生,你打电话指导我们手术的。
记得啊,贡那医生,怎么了?
他家原来是个很古老的家族,算是当地贵族了。
哦,也对,有些家底的孩子才会接受高等教育。
你都不知道,基金会每天源源不断的发来收款信息,真是被震惊了,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拿钱砸过我,那天我看到一个对公账户,置地广场第二物业公司,就很奇怪啊咱们病房还没开始建就有物业了?又打过去问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穆之南想了想:是那个突发心梗的保安师傅?
对!哎你怎么知道?要不是物业公司的人跟我说,我都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你忘了?那是你第一次约我出去看电影
啊杨朔心说糟了。
儿科团建日,照例在老赵家的小酒馆,今天杨存道如愿吃到了自己最爱的酱肘子,酒过三巡,他拿出一张卡递给杨朔:密码是六个7,总共一百万多一点点,支持你的病房。再多我也没有了啊。
杨朔有点不敢收,这显然是老主任的积蓄:这个杨主任,其实已经捐了不少了,您留着吧。
我儿子是不打算回来的,我一个人也真没有多少用钱的地方,捐点钱,等退休了,想上班的时候就去那个病房转转,到时候啊,别拦着我就行,
儿科的短片宣传的人尽皆知,大家都在起哄让护士们来个合作,赵芯瑜叹气道:唉,又到了家里来客人要表演节目的尴尬环节。
赵元还是很兴奋的,他的小酒馆很久都没有过乐队了,他们摆好了乐器,调了音,他问赵芯瑜:Love of my life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您老的最爱。转头看向在摆弄键盘的吴维,皇后乐队行么?是不是对你来说年龄有点大了?
吴维笑笑:皇后乐队是我本科时候组团的时候最经常演的。
You will remember
When this is blown over
and everythings all by the way
When I grow older
I will be there at your side to remind you
how I still love you.
杨朔是第一次听老赵唱歌,声音不算清澈,但还是比常人要好听很多,而赵芯瑜和吴维,吉他和钢琴的合奏,默契无间,一双璧人,让他有点后悔短片拍错了,应该让他俩一起来,说不定还能收获一批CP粉。他转头想找杨存道聊天,却见老杨看得专注,眼里闪烁着光。
这位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好多年的老人,因感伤显得憔悴。杨朔没办法体会爱人离开的实质感受,只靠想象就觉得很难熬。老杨,他的每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时间充裕,回忆清晰无比,家里还留着没有随爱人离去而消失的细微痕迹,一本书、一把钥匙或是一套餐具,以及两人相处的习惯,这就是他每个夜晚需要面对的,现实铺陈在面前,不声不响,始终如一。
杨朔没打扰他,端了杯酒去找穆之南,什么都不说,只和他并肩站着,就已经是幸福了。
然而回到家,穆之南给了他一张支票。
这是拍卖《北疆》的钱,你拿去基金会吧,捐款人写师傅的名字。
杨朔瞠目结舌:这你把师傅的代表作给卖了?你这,不行吧,欺师灭祖啊!
穆之南笑道:哪有这么夸张,《北疆》挂在画廊很久了,一直有人询价,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单纯的卖出去总觉得可惜,但这次不一样,这是有意义的,师傅一向都说,绘画艺术就是要拿出去给人看的,他以前也分文不取地送出去很多作品,我留了《北疆》快二十年了,这次给它一个归宿。放心,给我哥打过电话了,他只要求把父亲的名字写上就行。
杨朔这些天已经快要被钱砸晕了,这时候落下一张沉重的支票,压的他很想掉眼泪。穆之南接着说:成交价比我估计的高,我感觉会在350万左右,但是拍到了397,还不错。
杨朔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把头埋在穆之南怀里,像只鸵鸟。
哎对了,穆之南又想起一件事,那天去心理科,常主任说,病房如果建好了,她可以去做心理咨询顾问,免费。
见杨朔一直不说话,他也沉默了下来,揉着他的头发,安静地坐着。
穆之南,你是不是过于爱我了?
穆之南冁然微笑:怎么,你希望我爱少一点?
这一切得来的太容易,心里不踏实。
怎么能说太容易呢。你得到的所有,都是付出过努力累积而来的,你给出去的一点都不少。更何况,这只是个开始,经营一个不盈利的病房,以后会遇到更多的困难,你都准备好了吧?
这我不怕。杨朔环住他的腰,抱得紧了一些,只要你陪我一起,没有做不到的事。
穆之南笑着拎起他的一只手,出乎意料地在手腕内侧咬了一口:好,盖章了。
杨朔被咬出了一种无法解释的酥麻感,抓住他的手,顺势凑到颈侧,吻上了他最敏感的地方。穆之南侧着身子躲,头微微扬起,露出脖颈最纤长的角度,几缕头发搭在带着笑意的眼睛上,凌乱的,毫不吝啬的散发着情欲的美。
杨朔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起身:我来伺候金主爸爸沐浴更衣。
他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刻想,世上也许是有神存在的吧,眷顾着每一个善良的人,只不过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罢了。
第四十六章 一起去
在杨朔回国的第四个春末夏初,儿科安宁病房建好了。
一排叠拼别墅,户型有大有小,最多能容纳20个家庭。请了很有名的建筑设计和园林规划师,依旧是免费设计。这个病房拥有独立的小公园、游乐场和游泳池,满足了一年四季的户外活动需求。后山不高,他们利用山势引了水,做出几条溪流和一个小瀑布,游乐场依山而建,几座滑梯把山坡上的亭台和山坡下的花园连在一起,不考虑用途的话,这简直像是个亲子度假村。
穆之南在入口处提了两个字:浅山。杨朔不解:为什么叫这个名?有什么含义?
就这个小山坡,难道叫深山么?
啊?就因为山小?
穆之南眉眼弯起来:开玩笑的,有句词是翠竹如屏,浅山如画,是不是和这个竹林很搭配?还有陆游也写过,一曲清溪带浅山,幽居终日卧林间,这个地方是很适合幽居的,而且这两个字,念起来上扬的声调,给人一种很有希望的感觉,虽然这个病房的作用是临终关怀,但还是想要给人一点宽慰的,对吧?
杨朔的中文水平有限,只能点头,也只能拜服。
毫无意外的,浅山起初并没有家庭选择入住,闲置了两个多月,本院西药房的主管药师严初带着儿子住了进来。
严新星患有松果体母细胞瘤,伴有下丘脑浸润的高度恶性肿瘤,由于肿瘤体积较大,手术只能切除一部分,第一次手术后没过多久就复发了,这次住院,陈百川和神经外科主任都认为再次手术风险很大,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严初和家人争论了很久,最终决定放弃手术,他办理了暂时停职,陪儿子一起住进了这个小公园。
病情初期严新星只是轻微的视力障碍,再次复发之后,已经几乎失明,加上肿瘤导致的共济失调,又因为下丘脑的转移有尿崩症的症状,他时而烦躁时而颓丧,身体稍微舒服一点的时候会说想出去玩或者看会儿电视,病发太难过就会喊着好疼好难过让我死了吧。这就是一个曾经快乐鲜活的生命,最后的状态。
这个阶段只需要用药缓解症状,止痛药也有,用在最难过的时候,打了针的新星有时候可以睡一会儿,但今天他不太困,提出想去游泳池玩。严初找护士要了一个气垫床,让新星趴在上面,他在水下扶着,父子俩游了一会儿,兴致来了,还打起了水仗。
杨朔带着刑警队长丁丛来参观的时候,严初还在推着气垫床游泳,不时的假装晃动,新星啊呀的叫着,很难得的兴奋。
今天这个小朋友还挺开心的。
丁丛问:这是病人?看起来不像啊。
脑部肿瘤复发,你看着挺正常,但现在已经失明了。
啊好可惜。他,还有多久?
说不准,可能是下个月,可能是下周,甚至还有可能是下午。
唉,我突然明白这个病房的意义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离开,挺安慰的事儿。
丁丛是来给保卫科做讲座的,结束之后代表警队来送捐款,他说大家伙都不宽裕,凑了一点表达心意。六附院作为他管辖区内最大的医院,对他们的工作一直都很支持,他和杨朔正聊着,接到电话,有个精神病患者闯入一家儿童托管班,劫持了七个小朋友,有个孩子受了伤。他看了看杨朔:杨主任,要不您跟我去一趟吧,一个托管班出了事,有小孩受伤了。
托管班在一条商业街里,靠近小区和幼儿园,幼儿园放学早,有些工作忙没条件接孩子的家长会给孩子报名,在这里画画,做游戏之类,直到家长下班。这会儿是下午六点,很多孩子已经被家长接走了,嫌疑人在人多的时候趁乱混入,袭击了一个男孩,另外还控制了六个小朋友。
杨朔和丁队长赶到的时候,救护车已经等在了一旁。
你怎么来了?!穆之南和杨朔同时问对方。
穆之南说:我在急诊值班,接到120的安排过来的。你干嘛来了?
正巧丁队去基金会捐款的,就喊我一起。
他们现在进不去现场,只能在旁边等警方布控。片刻之后,警方的谈判专家和脑科医院的主治医生走过来和他们说明情况。
戴力,男,39岁,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去年6月因抑郁发作自杀未遂入院,经过4个月的治疗后出院,本次劫持事件的起因是孩子报名托管班被拒,怀疑是因为自己的精神疾病连累到孩子被歧视。
谈判专家说交涉的结果是先把受伤的孩子交给医生救治,听到这个消息,杨朔和穆之南又一次同时开口:我去!
一瞬间的沉默。
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说:一起去。
你们俩,这么默契的么?丁丛旁观着这个场景,但没深究,转而给他们带上隐藏式耳机,交代进门之后的安排,一定要先观察人质的位置,尽量让嫌疑人和人质距离拉远,先把受伤的孩子带出来,记住了么?
好,记住了。
杨朔在敲门之前牵住了穆之南的手往自己身后拉,保护的意味特别明显,穆之南没抗拒,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你膝盖有伤,千万别往上冲,听警方安排。
他们进门之后,见到了嫌疑人戴力,正在对着几个吓得瑟瑟发抖,想哭不敢哭出声,只能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孩子发表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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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U》作者:青容(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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