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萧失笑,从她手中接过酒盏。
她分明是个极为聪明之人,还要说什么最大的凭借,倒是听起来,格外豪迈。
叮!
酒盏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那酒香随着震起的一丝波纹扩散开去,倒好像还未饮,就已经先醉了。
明亮的灯火中,烈酒的滋味焚心灼腑,一口下去,倒好像满屋明灯跳动的火苗,要从外头烧进内里一般。
似乎浑身血液要在此刻沸腾起来,恨不能下一刻就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来。
展萧放下酒盏,看着眼前的李忘舒,只觉一股股热浪在涌上他的大脑。
他未曾有过如此失去思考能力的时候,竟不自觉将手攥得极紧。
李忘舒含着几分笑意,此刻才抬手,竟是从衣裳里拽出了那块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银锁来。
好看吗?她拿着那锁,举到展萧面前,就像醉了似地问他。
展萧身体紧绷,僵硬地点了点头。
李忘舒垂眸,一下一下拨弄着那银锁与项链的连接处,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口酒灌得太猛,好一会才把那银锁取了下来。
小小一把银锁,样子秀气,躺在她白皙的手中,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把它摘下来?
公主贴身之物,当妥善保存。
李忘舒又起身,坐得离他更近了些。
她倾身,靠得极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出了那让展萧骤然清醒的几个字。
这就是,帝令。
*
夜色已深,望月轩西边的耳房内,季飞章与言旷终于酒足饭饱,此时靠在椅子上,东拉西扯聊些没用东西。
听珠和几个侍女坐在厢房内,正点了一盏灯研究花样,有人困了,便已铺开了床。
李忘舒今日交代了不必服侍她,更不要打扰她,是以众人也不敢再入正屋院内。
不过那正屋此时倒却还亮着灯。
屋内,李忘舒已有些醉了。
她撑着下巴,看着旁边的展萧,伸出另一只手就又要倒酒,却让展萧轻巧地将酒壶先拿走了。
殿下,不能再喝了。
李忘舒摇头:你不懂,本宫许久未曾这般痛快过了。
展萧将那酒壶放远了些,看着她:殿下如今算得了一半自由,日后不必像从前那样被禁锢宫中,自然有更多痛快日子,又何必偏要留恋今日。
李忘舒又是摇头:本宫说了,你不懂,你不懂的,没人能懂。
她眼中雾气蒙蒙,分明说这话时是笑着的,但却让人觉得满是痛苦与哀愁。
今日听她说了许多关于帝令的计划,原本便已多有震惊,如今瞧见她这喝多了的模样,展萧倒觉得,比帝令的事带给他的惊讶更大。
他觉得此时的李忘舒,不像李忘舒,准确的说,应该是不像这个年纪的李忘舒。
她虽因不受宠耽搁了许久,但说到底不过十□□的姑娘,先帝的姐姐成央长公主廿二岁方寻得驸马,有这样的前辈在,李忘舒的年纪在大宁实则算不了太大。
不过是那些言官,因她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就顺承圣上指摘她不够贤良,这才把和亲的大锅扣到她的身上。
便是她再成熟,自幼长在皇宫里,姜皇后贤德并不苛待她,怎会有这般,仿佛是历经沧桑之人才会有的怅然?
展萧总觉得,他似乎是忽略了什么,所以才无法拼凑出这位福微公主的完整模样。
反而因为想要探究对方,让自己暴露无遗,越陷越深。
展萧,本宫今日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李忘舒忽然倾身过来,扯住他的袖子。
展萧瞧着她的模样,总觉得她明天醒了,只怕要全忘个干净。可还是很认真地道:属下都记住了。
李忘舒这才点点头:记住了就好,这么冒险的事我也是第一回 做,要是失败了,你得跟我一起死。
她忽然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笑,反而让眼中盈聚的泪水,凝成珠子掉了下来。
可能是感觉到自己落泪了,李忘舒直起身子,如孩童般抬起胳膊将眼泪擦掉。
我没事,不用管我。是不是天黑了,天黑了就该睡觉了,睡觉
李忘舒说着,竟然自己起身,要往屏风后的床铺走去。
可她喝了大半壶的酒,又是代王府里上好的烈酒,这会酒意上头,倒连路都走不稳。
展萧视线跟随着她,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她方才谈事情的时候一本正经,条条算计精准细致,连他在鉴察司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谋算,都要称一声有城府。
可如今事情谈完,贪了几杯酒,倒是什么也忘了,路也不会走。
也不知她到底是信他还是不信他。
这屋里拢共就他们两个人,难道就不担心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有些歪门心思吗?
展萧轻叹一声,笑了一下,才要跟着她起身,忽见那摇摇摆摆的公主殿下,也不知是怎么就自己绊了自己,身子一歪,竟是看着要摔倒了。
展萧立时发力,抬手便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捞了起来。
公主,早些睡吧。
李忘舒自他怀里抬起头来:本宫是公主,你凭什么管着本宫?
殿下险些摔倒了,当心磕碰。
本宫才不会摔倒呢。李忘舒轻哼了一声,却是一把抓住展萧的胳膊,竟是将他当了拐杖。
展萧实在无奈极了,这位殿下白日里还百般挑他的错,连口饭都不赏他们吃,如今倒是一点没拿他当外人。
姑娘家的心思,果真看不透,好在他并非较真之人,否则倒是要平添许多苦恼。
本宫走得稳当着呢。李忘舒扶着他,倒是当真稳稳当当走到了自己的床铺边,一歪身子就倒进柔软的被子里了。
展萧低头看她缩在那里一团,鞋也不脱,无奈地摇摇头。
他本是该给这位殿下当侍卫的,如今倒是干起侍女该干的活来。
他小心翼翼将李忘舒扶到床上躺好,又给她脱了鞋子,这才将那锦被拉过来,给她好生盖上。
衣服自然是没换,展萧到底不想再逾矩,为她平添困扰,见她似睡了,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走到外间。
他去而复返时,手里多了那把小银锁。
圣上与司长费尽心思布局,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他们都以为那是块令牌,却不曾想,不过是他们眼中,一个姑娘们常常会戴着的手饰。
若他此刻拿着这个东西离开,回到永安后自然锦衣玉食半生无忧。
可他终归将那银锁好好地放进李忘舒手中,这才如同一阵清风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夜色正浓,展萧走出院中,回身将门关好,如同自己从前最为不理解的那种人一样,对着门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她喝了不少酒,想必应当能睡一个好觉了。
虽说日后照样要面对不少未知困难,可不必如从前那般朝不保夕,总归也算是苦尽甘来。
展萧转身,就在那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如同他从前暗中埋伏的每一个夜晚一般,缓缓闭上眼睛。
他没有深睡,也不会深睡。
只是从前是等破绽和漏洞,如今则是不留破绽与漏洞,护那屋内之人一夜平安。
卧房内,李忘舒睁开眼睛,看着手中安静躺着的银锁。
她此刻目光清澈,又哪有方才那醉眼迷离的半分模样?
她自幼在宫中如履薄冰,年纪大了些,见了酒,第一件事便是自己试探自己到底能有多少酒量,到底会怎么醉。
可也不知这算不算天赋,那夜嬷嬷守着她,足足灌了十壶酒,她都神思清明,只有头疼恶心。
从那之后,李忘舒只有装醉,再没醉过。
前世是在西岐王廷,靠着装醉,也听到过不少本不该听到的事。
如今,却不想是用在了展萧身上。
骗人有些可耻,但不知怎么,展萧将银锁放回她手中的时候,李忘舒只觉得欢喜。
她盯着那银锁笑了一下,而后才将银锁收入怀中,闭上眼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在很多人的记忆里都平静而美好,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然掀起无法平静的波澜。
*
四月十二。
永安,鉴察司明心堂。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燃了一夜的灯也来不及处理,律蹇泽才将案卷放下,揉了揉眉心,忽然门开了,闯进一个人来,并着有些不好闻的血腥气息。
你受伤了?律蹇泽抬头,已然皱眉。
关默将门关上,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怎么受伤的?谁能打伤你?律蹇泽连忙起身,疾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见他后背和胳膊上已殷出血迹,语气不免重了些。
你既受了伤,传信回来就是,何苦自己亲自跑回来,昼夜兼程,换马又不换人,你这样,倘若这条胳膊废了,你日后怎么办?
关默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先喝了口水才能开口。
展萧背叛了鉴察司。
律蹇泽神色变了变,可他到底久居鉴察司司长之位,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只沉默了一下,便又开口:他如今就算死了,又与鉴察司有什么关系?倒是你,这么多年,难道是信不过我吗?
司长,何出此言?
锦州回京,快马都要跑六七日,你两个昼夜就回来了,你走的是什么路?中间可曾停下休息用膳?
你不吃不喝回来,连命都不要,就为了一个叛徒吗?还是你心里信不过我,觉得我知道这件事,若没有你拦着,定会直接将他杀了永除后患?
关默摇头:我看着他长大
我又何尝不是!
律蹇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旋即又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
他是我亲自从流民堆里带回来的,我给他梳头,我给了他第一身衣裳。关默,你知道他是一把好剑,我就不知道吗?
是一把好剑,可他执迷不悟。
你才是执迷不悟!律蹇泽故意声音冷硬,他不过是年轻没经过事,与福微公主朝夕相处,就贪恋那些虚假的温柔,你我在鉴察司几十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你怎么就不想想,是你死了更麻烦,还是他死了更麻烦?
关默垂着头不说话,他此刻倒不像个鉴察司的高手,倒好像一个落魄老人。
尤其是昼夜兼程赶回来,他浑身污泥血迹,头发乱糟糟一团,更显得落寞至极。
律蹇泽长叹了一口气:我让上官给你好好瞧瞧,你安心养病吧。那小子出手没有轻重,怕是给你下了狠药。
那圣上关默抬起头。
律蹇泽转身往外走去:我是鉴察司司长,天踏下来我也顶着,况且以我猜测,他们现在进了代王府对吧?
关默点头:一步之遥,他不会再失败的。
律蹇泽便道:既进了代王府,便还有时间,还有回转的机会。
他说完,抬脚便往外走去,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关默,给他禁军身份时,你是不是问过我会不会后悔?
关默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外头的天光透进来,他的身影变成辨不分明的黑色,又好像要融入光明之中。
福微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关默开口。
律蹇泽轻声道:我后悔了。
他砰地一声将明心堂的大门推开,外面天光乍亮,关默只觉得晃眼。
*
天色不是很好,灰白的云布满整个永安城的上空,分明该是明朗的春日,如今倒隐隐好像有了寒意似的。
律蹇泽来到养心殿时,宁帝李炎正为西岐王赫连同盛不日就要到达永安的事情愁眉不展。
礼部几位大人拟定了迎接赫连同盛的宴会及仪程,只是李炎瞧着,哪哪都是错处,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将人赶了出来。
律蹇泽看见王得福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位大人送出来,心思微沉,这才整了整自己的袍服,走上前去。
王得福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迎上来:律大人可来了,圣上已经生了一早晨的气,如今还没消呢。圣上信任大人,还请大人能给圣上出出主意,给圣上分忧啊。
律蹇泽苦笑,他的消息,只怕非但不能分忧,倒要更惹帝王恼怒。
只不过他倒没有同王得福说什么,只是敛衽走入养心殿中。
臣律蹇泽,见过圣上。
李炎正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听见他的声音这才起身:律爱卿你可来了,朕就说,这事还得看你才是。可是福微有消息了?
律蹇泽撩起袍服,跪在李炎面前:微臣御下不力,致使福微公主进入锦州,如今已至代王府,且折损精锐,辜负了圣上的信任,请圣上责罚。
李炎愣了一下,转身走回去,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遂又回来,要把人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上次你不是已经同朕说过了吗?朕就当那展萧是死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上次所说的那一计,如今到底还管用不管用!
律蹇泽听闻此言,心内才放心些许,只是他脸上仍旧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展萧犯下此欺君之罪,实是微臣管教不严,虽有补偿之法,但微臣有错在先,请圣上降罪。
李炎此人,最擅玩弄人心,正因如此,律蹇泽才要先行请罪,把罪责说得越重越好。
伴君多年,律蹇泽深谙宁帝脾气,他崇尚制衡之法,事事总想着中庸,以此打磨与臣子的关系,令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是以此刻退一分,反而是进一分。
他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反而让李炎为了能继续利用他,而作出一定的让步,表面让他吃到甜头。
这般斗法,最耗心智,可面对李炎,却又最为有用。
李炎将律蹇泽拉起来,此刻倒是一副贴心帝王的模样:朕已说过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上次所说那借力打力之法,那展萧自寻死路,朕何必与他一个蝼蚁计较。
周旋几回,这才终于步入正题。
律蹇泽由是顺着帝王的话开口:他们如今已入代王府,可见代王也是同意公主逃婚的。依臣此前之见,便是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来说。
李炎想想道:你的意思是,朕就告诉赫连同盛,福微就在代王府?
不只如此。律蹇泽开口,却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倘若展萧听到他此时的话,会否后悔帮了那位胆大包天的公主。
圣上若是想斩草除根,就要告诉那西岐王,不是公主自己要逃的,是代王的主意。
李炎微眯了一下眼睛。
赫连同盛敢到大宁来,实则在他意料之外。那年轻的西岐王敢在这个时候离开西岐,可见西岐王廷已经被他彻底收服。
他如今到来,假借着寻找公主的理由,实则不知是要试探什么。
如今此人野心勃勃,若能让他与李烁起了冲突,倒好像确实能有坐收渔利的可能。
只是那赫连同盛当真会那么傻吗?
律蹇泽似乎看透了李炎在犹豫什么,便又开口道:西岐王年轻有为,父亲还在世就已大权在握,可见是杀伐果断之人,只是他年纪尚轻,到底血气方刚,圣上若是怕他不出手,微臣还有一计。
什么计策?
示弱。律蹇泽缓缓开口,吐出两个李炎怎么都没想到的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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