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都摇摇头。
二姑娘叹了口气:不知道会去哪,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烟花柳巷,要做见不得人的生意。
听他的意思,我们过不久就要从这离开?
按照之前人的说法,最早明日,最晚也不过后日了,到时应该会有人来将我们打晕了都带走。
李忘舒只以为是那些市井流民贪图女人,这才行强抢之事,如今看来,这金田县表面遭了灾,内里倒是生意红火。
小柔姑娘,瞧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抵吃不惯这些,但多少吃点吧。在这跑也跑不了,吃饱了上路,总比做个饿死鬼强。
二姑娘说着,又狠狠咬了一口饼,仿佛要把那难吃的饼咬成碎渣。
雨还在下,天色暗了下来,水雾蒙在整个金田县上空,似乎要将这个小小的县城全都隐藏起来。
大雨冲刷着街道、房屋,道路上空无一人,便连稍富贵些的人家门前挂着的灯笼都被浇灭了。
黑暗,带来了一片死寂。
而在这金田县东头的不起眼小院内,却是有三间房都映出光亮来。
展萧站在这小院对面的破庙屋顶,看着眼前的灯光。
雨沿着他的斗笠连缀而下,似乎要将他周身都包裹起来。
蓑衣上滚落的水珠,不受控制地跌落在他脚边,溅起,落在他已然湿透了的鞋面上。
好在,他赶在大雨彻底将所有的污秽痕迹都洗刷干净之前,找到了这处院落。
这世上他的追踪之能无人能敌,他能确信,李忘舒就在这个小小院落其中一间屋子里。
如果不是李忘舒的交代,他此刻定然杀入其中将人救走。
流民而已,不成体系,根本拦不住他。
但他站在那里看了良久,终究还是在那房顶之上坐了下来。
他好像感觉不到大雨一般,旁人遇到这样的大水,避之不及,他却闲适自若,似乎他那已经湿透的衣裳不沾分毫雨水。
他自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一样的东西,却又比寻常火折子精细得多。
那是鉴察司特制的玩意,为的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点燃。
摇曳得仿佛随时都要熄灭的火光照出豆大的亮来,他另一手自腰间拿出一张被湿了一半的纸条,借着那一点光亮看清上面的字迹。
已将至。
是言旷的字,看来他交代给季飞章的事情,已经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
展萧和李忘舒一人八百个心眼疯狂算计
方靖扬和李霁娴俩人用一个心眼绝世大聪明
言旷:真是稳妥,太稳妥了呀!
季飞章:没眼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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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峰回路转
三月廿一, 雨后的空气里带着些充满生机的泥土香味。
仿佛一夜之间,柳枝抽芽,嫩草冒尖, 远近的山就都披上了绿意。
一大清早,皇子李霁臻便已到了自己姐姐的承乐宫, 坐在软榻上,还在打着哈欠。
他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半日休息,还想偷懒多睡会,却不料一大早就被皇姐提溜起来, 他昨日背功课到半夜, 还没睡够呢。
李霁娴用过早膳, 又漱了口、净了手,这才坐到他对面。
醒醒, 醒醒。她推了推这皇弟, 摇摇头。
李霁臻正打盹呢,一下立起身子来:怎么了,怎么了?
李霁娴将下人都打发出去,方开口问:我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得如何了?
李霁臻睡意尚在,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什么事。
说到这个, 他倒是不困了:皇姐, 你说怪不怪,我让人留意来着, 可是从哪都没听到一点长姐的消息。
一点都没听到?李霁娴也有点不敢相信。
虽说方靖扬千保证万保证,那是他靠自己的人脉打探来的一手消息, 再没有向其他人泄露过, 可在李霁娴眼里, 方靖扬不过一个年轻后辈,他的人脉也不过是些青年才俊,哪里能有那些经营多年的老大臣背后盘根错节?
她只觉得,这方靖扬最多是提前一会得知长姐的去处,却万没有想到,此事竟然真的只有他俩知道。
李霁臻重重点头,小小的脸上倒是显出几分老成:我不光派人打听,我自己也试探,可是真的没人知道长姐在哪。父皇还和鉴察司的律大人发脾气了呢。
连鉴察司的律大人都不知道?李霁娴更为惊讶。
那鉴察司具体都做些什么他们姐弟虽然不清楚,但鉴察司的可怕名号他们还是听过的。律大人那么厉害的大人物都不知道长姐在哪,难道是她小瞧了方靖扬?
不应该呀李霁娴有些想不通。
李霁臻便问:皇姐,你让我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你知道长姐在哪?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李霁娴自然连忙否认。
她本想的是,听先生讲的,谋定而后动,提前做好准备,倘若父皇知道了长姐去了兖州,就使出撒娇本事,多少替长姐求求情。
可如今她知道的事,父皇竟然不知道,这可让她也犯了难。
只是李霁娴从小乖巧,什么偷奸耍滑、骗人耍赖的事一样都干不来,她这话出口,倒更惹李霁臻怀疑。
李霁臻虽然才十岁,可自开蒙便跟着宫里的大儒学习。阖宫里只有他一个皇子,可谓被众人盯着。
是以他从小便勤于功课,倒不敢有一丝惫懒。
皇姐虽比他大些,可在李霁臻眼里倒是不算有城府,是以李霁娴这话一出口,他顿时便明白过来。
他上下打量一番自己这位皇姐,开口道:皇姐,你不会是真的知道什么了吧?
我知道什么?我这是担心长姐,所以未雨绸缪,难道你不担心长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吗?
担心倒是担心。李霁臻少年老成地点着头,不过我看皇姐这担心不太对劲,该不会这事还跟方小将军有关系吧?
你怎么知道?李霁娴下意识出口,已然感觉不对。
李霁臻打从懂事起就爱套她的话,他耍心眼耍不过长姐,便爱欺负她这个二姐姐。
李霁娴愣了一下,赶紧捂住嘴:跟那个大傻子能有什么关系。
李霁臻笑了一下:怪不得昨日方小将军遇见我,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问我皇姐有没有和我说过什么话。皇姐,你跟方小将军计划什么呢?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上次他不是还把你惹哭了吗?
李霁娴扭过身子:什么认识不认识,我跟他又不熟,你也离他远些,他没脑子,我可不能像他一样。
李霁臻看着自己这姐姐,无奈地摊手:看来帮助长姐的重任只能交给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姐和方小将军,实在是
是什么?
李霁臻一边说一边起身:没什么。皇姐你放心,我会接着打听的,只要有长姐一点消息我就告诉你。不过你也要注意些。你和方小将军不管干什么,可千万别被母后和父皇知道了,否则不只帮不上长姐,只怕我还要救你呢。
他说完,脚底打滑一般一溜烟往外跑,李霁娴起身朝着外边道:李霁臻!我看你又该抄书了!
*
怎么样?我这够快的吧。
言旷坐在展萧身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他等并州雨小了些便连夜骑快马出发,路上换马不换人,硬生生跑了一天,终于跑到了。
只是马都累个半死,他这人也差不多了。
还好鉴察司的人遍布各处,渗透在大宁的每个角落,否则他这来了,莫说帮忙,不拖后腿都算是好的了。
展萧戴着的斗笠尚能滴下水来,经过一夜冲刷,那蓑衣表面都被洗得光亮。
没人理他,言旷便朝旁边看了看:展大哥,你这衣服当真不用换换吗?若是得了风寒,可误事啊。
我不会。展萧面无表情。
言旷撇撇嘴,公主殿下不在,展大哥倒是装都懒得装了。
公主当真在这个小院里?我方才看这周围埋伏的都是咱们的人,对面也没个守门的吗?
流民而已,不成威胁。
言旷摸着下巴,远远看着那处安静小院:他们敢做这样的事,我倒觉得,仿佛不只是流民。
拿银子办事,聚不成什么坚固堡垒。
展大哥,既然如此,咱们直接进去,把殿下和其他姑娘都救出来不行吗?
展萧摇头:现在去,就是打草惊蛇,挖不出背后的人。
言旷扯扯嘴角:可是公主好像不是为了查案才逃的吧?
不知怎么,展萧忽然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初到兖州时李忘舒同他说话时的感觉。
他默然长出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她想查,若不让她查,只会惹来她对我的怀疑。
言旷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他转念又想,展大哥从在并州时便安排好了季飞章,又到兖州来下这么大一盘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顺公主的意思,还要不动声色地顺着,实在有趣。
咱们费了这么大劲,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陪殿下玩。展大哥,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展萧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哪不一样?
言旷下巴搁在手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我以前见你做任务时,你都是风风火火的,能一击必杀,绝不来第二剑,如今却愿意陪着公主在这里耗着。展大哥,佩服。
展萧重新看向那间从昨日到现在一直安静得没有一丝异样的小院。
这是救人,不是玩。
言旷脸上的一点打趣的笑意消散下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言旷,你相信吗?福微公主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会为了这些兴许名字都没有的姑娘焦急冒险。
展大哥
就算不是为了获得她的信任,鉴察司也应该做这样的事。
言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展萧,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冲击着他脑海中原本已经成熟的想法。
他从七八岁到鉴察司,跑了十来个州县,将情报侦察这条路子摸得滚瓜烂熟,却从没想过,鉴察司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该做怎样的事。
他每天醒来就想着任务,任务完成了就想着拿银子吃点好的。
鉴察司,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可那一部分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好像从这一刻才有点明白。
展大哥,你真的不一样了,你以前可不会和我说这些话。
展萧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是李忘舒哀求的目光,也许是她下定决心后赤忱的样子,总之他忽然觉得,他本该藏在阴影里的生命,照见了久违的阳光。
厚厚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裂开一道缝隙,朝阳的光芒透过缝隙溜出金色的一缕。
那一角云被镀上金色的边缘,倘若抬头去看,甚至有些刺眼。
趴下!展萧忽然抬手,将言旷按倒在房顶上。
言旷骇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那小院,此刻竟是来了一队黑衣人。
都站起来!
打开木门的还是昨天那人,他凶神恶煞,手里拿着一根棒子,厉声呵斥这些缩在角落里的姑娘们。
女孩子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他的指挥下,站成了一排。
今日贵人要来挑选,若是被选上了,你们从此以后飞上枝头,过的都是金尊玉贵的日子。都打起精神,好好朝着贵人笑得好看些。
他说完,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又谄媚地迎进几个人来。
为首一个身量中等,微有些发福,虽然也穿着黑衣遮着面,但显然不像其他黑衣人一样,一看就是能打的。
李忘舒同二姑娘站在一起,微微垂首,却是在偷偷观察来人的步伐衣裳。
黑衣自然看不出什么,但那为首之人的鞋却是上好的缎面。
昨日外头刚下了大雨,这会只怕还泥泞,这人能穿缎面的鞋,看来非富即贵,这伙流民背后果然还有人撑腰。
这次的几个都还不错。那人一个一个细细瞧了瞧,倒是发出一声赞叹。
听声音该是个中年男人,说完这话后,扔出一大袋银子来。
李忘舒虽不知银两多少,但之前在孙家集买东西,眼见展萧几十文买了件衣裳,也知那人给的银子只怕不少。
金田县可是遭了灾,能在现在拿出这么多银子的,恐怕不只家境富裕,大约手中还有其他筹码。
都带走吧。黑衣中年男人给了银子,便离开了。
李忘舒以为她们这就要被打晕带走了,没想到那拿棒子的男人也跟着出去了,倒将这屋子给重新锁了起来。
屋门又落了锁,屋里的姑娘们便都聚到了一处。
或有胆大的,躲在窗边,偷偷朝外看,但见外头看守的人只多不少,又害怕地缩了回来。
他们不是要带走我们吗?李忘舒不解。
二姑娘叹了口气:咱们这么些人,若是现在出去,难免引人注意,只怕要等天黑了。
他们如此猖狂,敢在金田县内明着抢人,难道还怕被人发现吗?
那不一样。另有一个姑娘开口,他们抢人,到底还是一个一个抢,就算被人瞧见了,大多也伪装成家事,可若是我们这么多人一道出去,兴许就不好隐瞒了。
李忘舒觉得奇怪,按理说,已经如此视法度为无物的一群人,压根不该在意白天夜晚。
但她此刻身陷囹圄,并无调查方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况且她并非一个人,若是顺利,展萧本事那样大,该能找到她。
思及此,她便抬头朝那扇小小的窗户看了一眼,也不知如今展萧找到这个地方没有,更不知,他会有什么办法,能与那黑衣男人抗衡。
李忘舒想着,隔着衣裳攥紧了脖子上戴着的那把银锁。
倘若真到了必死之境,大不了她亮出身份,拼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
二姑娘猜得不错,这一日她们不过是如昨日一样被关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直到夜间,瞧着外头天已尽黑了,才进来两个人。
倒是没像二姑娘所说将她们打晕,只是每人绑了手脚,套了个黑色的布袋,又由几个大汉搬出门外。
李忘舒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虽说心里知道这样死不了,但陷入一片黑暗中,到底还是会害怕。
她躺在那布袋里,听见外头又传来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大约是这场交易也到了尾声。
按照她和展萧的约定,待引出幕后之人,便由展萧出手,将这些人拿下交到兖州官府。
李忘舒是在赌,赌展萧不会背叛她。
可那等待的时候实在煎熬,她在心里估计着时辰,等得越久,就越是心焦。
终于,在听见中年男子与流民头子进行交易之后,发出满意笑声时,准备领赏的流民中传出一声惊呼。
杀人啦!
火光映照的小院里,竟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些黑衣人来。
坐在房顶上留意着这边情况的言旷看得目瞪口呆:这可不是咱们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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