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完这句,开车的女人嗤笑,开心就好。
她笑得人心里瘆得慌,柳成涓只好解释:只是朋友。
嗯,多个朋友不是坏事。
话题被刻意揭过,晚上去我家睡,明天上班方便。
她不是商量的语气,柳成涓只能点头:可以。
车窗外,灯火与繁星荡漾在眼前,宛如锋利的刀把黑夜与云霾裁得破碎。
面庞在光下影影绰绰,身子隐在黑暗里。
盛栖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这条路线夜间乘客不多,她能安静地欣赏禹江。
街道陌生,人更陌生。
说来也奇怪,回来两个月,除了温潋由于住得近经常偶遇之外,她从未在街头遇见过旧人。
夜风翻越车窗玻璃,撞了她满脸,刘海凌乱。
风不为人而生,不为人而息,没眼力劲地撩开她遮掩得很好的额角。一道两指宽的疤痕藏在里头,虽不狰狞,但与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
盛栖伸手抚了抚那道疤,再把头发理好,表情没有变化。
疤痕跟禹江没有关系,去Y省的第一年,一场意外给她留下了纪念。
她很感激这疤在额角不在脸上,否则就得天天化妆了。
转念又觉得不一定,真留在脸上,习惯后勇气或许更足,不惧示人。
那时温潋在做什么呢。没了麻烦鬼的纠缠,没人再浪费她的时间,年级第一所有的精力都可以放在学习上。
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按部就班地做韩箬华的骄傲。
但后面的走向不大对劲。
温潋毕业就回家乡工作,韩箬华居然没让她继续读下去。她成绩优异,又爱读书,不会无研可念。
但温潋的大学是她这种普通学生望尘莫及的,回禹江工作绰绰有余。如果追问怎么不继续读研,不仅扫兴,还有点酸。
可就算回禹江工作,以温潋的能力以及韩箬华对女儿的期盼,她都应该做一份足够人羡慕的工作。
温潋却考进了市图书馆,工作稳定清闲,对许多人来说是个美差。
但盛栖觉得,对温潋跟韩箬华而言,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思来想去,她猜可能是韩箬华年纪大了,不像以前一样要求高。只想女儿留在身边,衣食无忧。
温潋听话,韩箬华要她在身边,她就会回来。
随着车厢晃动,盛栖开始思考下午避而不答的问题。
你真的不在乎吗?
不知道。
第10章
夜风太大,头发不断被吹乱,盛栖终于感到烦躁。看夜景的心情逐渐摧毁,关紧窗户,在嘈杂又安静的角落里,将脸埋进两掌中休息。
等到站提醒响起,才面色如常地离开座位。
下车后查了物流消息,去快递点取网购的椅子。家里的椅子是前任租客留下的,坐着不是很舒服。
快递不轻,盛栖花了大力气抱出电梯,才走两步,温潋家的门迎面开了。
她跟韩箬华都是整装待发的样子。
温潋目光落在盛栖抱着的纸箱上,见她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应该很吃力。
但轮不到她过去帮忙,盛栖已经把箱子搬到门口。
韩阿姨,你们出门?
我们去温潋大姨家,就今晚闲了,明天要开学了。韩箬华关切地问她:吃过了?
吃过了。盛栖开门,搬箱子进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与温潋说话,也没有看向温潋。
今天把画送给温潋,当面说了谢谢,微信上就没再发。于是两人的对话记录还停在昨晚。
盛栖先给成涓发了消息,成涓回了句早点休息吧,然后兴致勃勃地把椅子组装好,忙完洗了个澡。
浑身清爽后拿出酒和杯子,盘腿坐在窗前自斟自酌。
喝尽兴了,准备回房间躺下之际,门铃响起。
撕裂了夜幕下的宁静。
视线木然地被窗外的灯火拴着,盛栖反应慢了半拍,酒后倦懒,又宁愿是幻听。
但过了一会儿,声音还在响,她只能缓缓起身去开门。
果不其然,又是她的邻居温潋小姐。
随之而来的是温潋家那边传出的关门声。
韩箬华真是操碎了心,不仅把女儿养大,让她优秀懂事,还要锻炼她交朋友的能力,生怕她心理层面孤独。
特地关门不做电灯泡,好像料定她要请温潋进家聊一会
可惜不巧,盛栖今天能量消耗过多,身心疲惫,没有把人骗进来逗的心思。
她倚在门边,因为没站直,正好可以平视温潋:怎么了?
温潋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从大姨家带了吃的回来,我妈让我问你,吃夜宵吗?
她强调的我妈二字让盛栖想笑,面对韩箬华的撺掇,温潋会不会也很无奈。
还是,看蠢人再次咬饵,她也乐在其中呢?
温潋这样有意思,也很没有意思。两年前连跟她见一面都不愿意,现在倒学会大晚上地敲人家门问吃不吃夜宵。
帮我谢谢韩阿姨,但我不饿,吃不下。
盛栖拒绝的声音冷冷的,温潋的表情发生变化,被她注意到,立即克制下来。
语气缓和了些,微笑提醒:不是加微信了,以后有事发消息给我就好。
好。
没事了吧?盛栖笑盈盈地看她。
几句话的时间,她的情绪从不耐烦到冷静下来,从面无表情到恢复笑容。
显而易见,盛栖不想再被她打扰,识趣一点,现在就该说离开了。
可是温潋却没走,反而多问了句:你喝酒了?
一开门,她就闻到了酒味。
喝了一点。盛栖耐心告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晚安。
她不等温潋回应就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将两人隔在不同的空间,如同寻求安全洞穴的小兽。
温潋没有立即走开,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盛栖不会改主意了,才往家去。
盛栖今晚心情不好,不想看她,也不想理她。
跟以前不同,高中时期的盛栖如果不开心,想忽视都难。
她一定会吸引别人注意,没完没了地哼给人听,待人无奈地问她怎么了,她要娇气地说:温潋,我不开心了。
骄纵但不霸道,可爱得让人什么都想顺着她。
但现在,盛栖不开心的时候只会一个人在家喝酒。她明明很不痛快,却会收起所有任性,笑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礼貌跟她道:晚安。
她不知道盛栖为什么心情不好。这是她们重逢以来,盛栖态度最差的一次。
不,不是最差,比前几次无视她要好得多。
她把盛栖送的画挂在房间里,找出朋友圈里那张图片,一一比对细节。
清晨的湖景比照片里的下午精巧得多,盛栖作这幅画时,凝神专注,她自己也成了景色的一部分。
穿一件白色短袖,配牛仔背带裤,侧脸秀气又精致。
画完侧身看到温潋,第一反应是注意形象,抬手理了理额边的刘海,然后亮着眼睛对她笑。
她似乎知道她的举手投足很吸引人。
短短几天时间,盛栖连送她两幅画,算是久别重逢的礼物吗?
她没有礼物可送。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盛栖不生她的气吗?为什么不主动提从前的事情,是已经不在乎了,还是不想自寻烦恼再找不痛快?
但是刚才,盛栖眼里的凉意让她知道,有些事过不去的。她没办法自欺欺人地想,盛栖只是喝过酒犯困才那个态度。
盛栖不提,她也不敢提。她怕她一开口,什么都没了。
隔日早晨,韩箬华一早就去了学校。
温潋吃过早饭洗了碗,早出门十分钟等电梯,她刻意多等一趟,没能见到盛栖。
晚上下班没遇见,去遛小七的来回也没能。
一人一狗在盛栖门前停下,温潋跟它商量:你能叫两声吗?
小七显然听不懂,小短腿开心地蹦来蹦去,急着回家。
一天见不到邻居没什么,盛栖不需要准点上下班,完全可以几天都不出门。
但是盛栖昨晚有点反常,不,与其说反常,不如说让人心里不踏实。
她挣扎过后给盛栖发了消息,你在家吗?
盛栖回得不算快,过去四十分钟才理她:怎么了?
温潋:现在方便去你家吗?
盛栖:有事?
温潋:嗯。
盛栖:来吧。
温潋站在门口等人开门,还没见着人,先闻见酒味。
她终于露出一点儿担忧,拧眉说:又喝酒了。
盛栖看样子比昨晚喝得还多,目光涣散,懒洋洋的。穿着V领吊带裙,清雅的面庞晕上微醺后的绯色。
盛栖只是笑笑,不理会她的多管闲事,抱臂倚在门边,韩阿姨又让你来做什么?
又字被她加重,还曳着笑音,显得有几分阴阳怪气。但表情却温和,像在期待着温潋给答案。
我妈没让我来。
温潋抬目看她的醉容,不知哪来的底气,坦诚地说:是我自己想来看你。
第11章
盛栖晕晕沉沉,耳朵在听见这句话后,像被人用手指轻轻搓揉至发软发热的状态。
情不自禁地目露诧异,用尚有的清明意识在疑惑,怎么温潋比她更像喝醉的人。
稍作犹豫后,心底的答案让她把门彻底打开,进来吧。
待温潋跟进来,在后关上门,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听上去却兴致勃勃:看我干什么?
家里冷气低到温潋进来就忍不住环臂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盛栖光脚在地上走,余光看见,没等她开口,把温度调了上去。
温潋不用摸她的手,也知道她全身都是冰的。明明体寒,却又贪凉,不知道爱惜自己。
就是看看。她不知道怎么说,就这么无赖地答了。
这种回答方式是从盛栖那儿学的,她不擅长撒谎,要么回答,要么不答。
遇见盛栖以后,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才有了新的回答方式。
盛栖不解地睨向她,彷佛听了好笑的话,打趣说:看看?我是好看吗?
温潋居然真的回答:好看。
这份诚实让盛栖无语凝噎,心想温潋现在很会说话哄人开心,不知从哪学的。
算了,不琢磨这个,一琢磨她就烦。
她任由自己懒散地跌进沙发,眩晕袭来,但是意识还算清醒。地上摆了几个酒瓶,温潋蹲下去收拾。
她想她不该放温潋进来,也没什么用,你能陪我喝酒吗?
不能,我妈不让我喝酒。好孩子直接拒绝。
哦,那不可以喝。
韩箬华的话要听,温潋最在意她妈的想法。
盛栖明知道却故意多问了句:如果我非要你陪我喝呢?
温潋侧坐在沙发上,低头看她,盛栖醉了,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她不说话,盛栖就懂了,很有分寸地道:当我没问。
温潋拿过沙发上的毯子往她身上盖。
我不冷。盛栖烦躁地抬手挡。
走光了。温潋解释。
照盛栖这种躺法,裙子那点儿布料,上下都遮不住。
好吧。
盛栖老实地并拢腿,把身体缩进毯子里。忽然又笑眯眯的,看上去温良无害:下次你要来,提前说一声,我就不穿裙子了。
想了一下,温潋轻声说:不用管我,你在家怎么穿都可以。
知道她怕热,不愿她将就。
但盛栖不知是误会了还是在故意胡搅蛮缠,扯着她的衣角问她:你喜欢看吗?
她喝了酒,虽然还有意识,但是话比平时大胆得多。
温潋从心底觉得喜欢,这样的盛栖跟从前的盛栖终于相似起来,给了她熟悉的感觉。
笑的时候眼梢流露出一点儿妩媚,让她挪不开眼,顺着话说:喜欢。
只有她们俩在的空间里,走光也没什么。她会克制好自己不乱看,于是她把目光都放在盛栖的脸上。
真诚实。盛栖不知怎地又不高兴了,笑容淡下去,不痛不痒地夸赞一句。
温潋不置可否,静了静,拿出几颗白巧克力球问她:吃吗?
盛栖以前爱吃零食,只要有机会,嘴就不会闲着。最爱吃的是白巧克力,上课都会悄悄往嘴里塞。
盛栖盯着她掌心上的巧克力,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包装和味道,她还挑选般地看了一会,指着最旁边那个,我要这个。
温潋耐心地等她挑好了,帮她剥开,喂进她嘴里。
盛栖顺势张嘴,被这个亲昵的举动弄得恍惚,沉默地垂眼吃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说:苦的。
不会,甜的。温潋轻声跟她讲道理。
盛栖离开以后,这个牌子是她吃过的白巧克力里,甜味最适度最好吃的。她终于有机会跟盛栖分享。
你又没尝过我这颗,这颗就是苦的。盛栖不悦地说。
她的语气像十七岁的时候,带点儿撒娇和不讲理,温潋听得怔然。
盛栖手从毯子里伸出来,吊带裙遮不住的漂亮肩颈重新回到温潋视野。她拉住温潋的手臂,缓缓将人往下带。
她力道不大,温潋全身心地信任她,甚至没问她想做什么,配合地弯腰下去。
唇与唇的距离只有几公分时,盛栖停下,在温潋的注视下说:你压到我了。
温潋没舍得动,视线盯在她唇上,又去望她双目。
盛栖蓦地抬起下颌,气息临近,温潋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柔软并没有碰到她,温潋。
盛栖喊她。
她睁开眼,盛栖狡黠的笑了下,问她:闭眼睛干什么,你想亲我吗?
不安分的情动尽数跌回谷底。盛栖喝酒了,但没醉糊涂,还有心情恶作剧。
许是她笑得太甜,又许是温潋在她说你压到我了时,就已经有心里准备。她没恼,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窘境。
重新坐直身子,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问她:你这两天心情不好,遇到什么事了吗?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
昨天出门见的是谁?为什么昨天早上写生时还好好的,晚上回来情绪就不对,连着两晚喝酒。
谁说我不高兴,难道你以为我在借酒消愁吗?我是闲得慌,家里酒又多,尝尝而已。巧克力吃完,她满嘴都是甜味,条理清晰地反驳。
她说话间嫌热,两条手臂都不安分地从毯子里伸出来,左手垂在沙发外,指尖朝下。
温潋轻握住她的手指,果不其然,冰得吓人。
她另一只手也覆上去,试图帮盛栖暖热。
盛栖不愿意她碰,一把将手抽走,突然打了回马枪,我介意,我不想跟你说。
温潋忍下失落,没再去碰她,点头,轻声说:好。
好什么好?盛栖无端烦躁,温潋怎么只会答好。
妈的。
我不会再等你了。
好。
好的意思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潋愈发温柔。
盛栖嫌她敷衍,赌气似的翻了个身,面朝沙发背,后背跟腿又露出来。但又仔细地护好额头,将刘海理好,看上去偶像包袱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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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你为林(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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