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正对大门的是客厅,有软软的长长的沙发座,漂亮的茶几,一整面墙上孤零零的贴着一张奖状,听说是电视机还没排到队,过几天等电视机买回来这客厅可就气派得没边儿了。
客厅左边是厨房和餐厅,各式柜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别提多干净了。右边是杂物间和洗衣房,专门放着那台昂贵的洗衣机。
大家顺着楼梯往上,二楼从左到右依次是那姓苏的老大娘和五个娃的房间,一人一间,装修得可亮堂了,又白又干净,大窗子还能看到背后的金水山,那风景绝了。
三楼则是小卫小陆的房间,还有两间书房,孩子们的游戏房,就连客人住的房间也有两个,看得煤嫂们咋舌不已。
小卫这日子,地主老财也不过如此吧。
煤嫂们想到她们还住在低矮的窝棚里,心里就唏嘘,羡慕是有,但嫉妒不至于,因为很明显,人小卫的好日子是自己苦出来的,每天来来回回那自行车,她们又不是看不见。
她们靠在电线杆上聊闲的时候,小卫在洗下水。
她们吃完饭睡午觉的时候,小卫在灶台上烟熏火燎的卤肉。
她们都睡了,小卫还在看锅里的卤肉,几乎没睡过一夜整觉。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卫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大家更多的是佩服,看着崭新的大房子羡慕两句,也就乖乖下楼来。
这都是些什么花呀,咋这么好看?有人指着院墙脚一丛丛浓艳的红色花朵问。
我也第一次见,比张书记家院里那些好看。
说起张书记,大家伙都来劲了,小声议论:矿长都被处分,降成副矿长了,咋他还纹丝不动呢?
有人呗。
但张劲松历来温和,待人也很客气,煤嫂们自然喜欢他胜过凶神恶煞的李奎勇,他能保住书记之位,大家伙还是高兴的。
那矿长谁来当啊?
付红娟努努嘴,指指市区方向,听说是杜局长。
有的人不解,这局长来当矿长,那可是高升了啊,咋听说还是处分了呢?
这个付红娟耳濡目染还是懂一些的,你外行了吧,矿务局局长那是管着好几个大矿呢,不仅金水一家,就像皇帝一样,现在来下头当金水矿的矿长,名义上管的人更多了,但其实就是被流放边疆的意思,皇帝做不成咯。
这生动形象的解释,大家全都哦一声,表示懂了。
那你说他跟原来的李矿长比起来,谁更好?
付红娟摇头,这谁知道啊,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看他烧成啥样呗。
糖果随便吃,瓜子随便嗑,茶水随便喝,就是过年,煤嫂们也没这么自在过。很快,众人的话题又转移到这场事故的另外几个受益者身上。
李秀珍真去灯房上班啦?
可不是咋的,我都看见她那身新崭崭的工装咯,得意死她。付红娟哼一声,以后人家就说吃供应粮的人了,更加看不上跟咱们煤嫂打交道咯。
要说不酸那是不可能的,曾经一样的煤嫂,这差距瞬间就拉开了。她要是像小卫一样,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汗水苦出来的,大家伙还真佩服,但投机取巧得来的工作机会,大家就是单纯的酸,单纯的鄙视。
卫孟喜在厨房听见,很想告诉她们,没工作也没啥,因为以后端铁饭碗的也比不上下海经商的,做生意一年赚的可能是上班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在这个黄金时代只要把握住机会,改变命运其实没有那么难。
但她现在规模还不够大,也不敢给大家伙画大饼,犹豫一下还是没说。
等到真能让煤嫂们都来上班的时候再说吧,不然给了希望又失望就不好了。
对了,小秋芳出院没?
早出了,是张毅去接的,把他老娘也给接回来了。
众人露出一副有好戏看的表情,谁不知道李秀珍跟老婆婆不对付啊。
但话说回来,张毅他妈也算不错了,谁家老人都不喜欢孙女,老太太能去医院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小秋芳亲妈都还嫌麻烦,懒得去呢。
张秋芳伤得很严重,在市医院抢救了一天,昏迷了十几天才醒,醒了也不会说话不会动,只一双眼睛能眨巴眨巴,别说吃东西,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得专门留个人照顾才行。
张毅别的地方混账,但对这个小闺女倒还有两分真感情。昏迷的时候,大夫说很可能成为植物人,征询他们意见,李秀珍说她没时间照顾,要不就不抢救了,送回老家给她奶看着吧,能活到哪天算哪天。
还是他极力坚持继续治疗,钱不够他去找矿上要,在他看来这是煤矿安全工作失职,家里只用出小头就行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昏迷半个月后眼睛能动了,又在张奶奶的细心照顾下,现在能出院了。
人是回来了,但我咋觉着这孩子跟掉了魂似的,眼睛里的神采没了。
我看也是,以前每天都要打把伞的,现在大日头晒着也傻傻的,只会玩泥巴,不知道去荫凉处躲躲太阳。
大家都唏嘘不已,这孩子真是被撞傻了。
张秋芳傻没傻,卫孟喜不知道,倒是苏大娘好像魂还没回来。
自从那天回来以后,她就总是出神,很多时候都是看着狗蛋虎蛋兄弟俩出神,那眼神直勾勾的,要不是知道她的人品,卫孟喜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想拐走这俩小子。
这种不对劲是从那天俱乐部事故开始的,好像就是孩子们给兄弟俩扔零食,他俩坐在窗台上,两条小腿光溜溜的晃荡着。
三月天还不算很热,但兄弟俩没有多余的裤子穿,所以卫孟喜还记得,那天他们穿的是去年侯爱琴送来的大短裤。
一整个冬天都没机会穿,那天终于能看表演,就跟过节一样开心,肯定是要穿新裤子的。
想什么?陆广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好澡,进屋了。
卫孟喜赶紧把头发擦干,大闺女接回来了吗?
今儿是周天,早上卫孟喜上书城的时候把她送到省艺术团,等货送完,又准备好一天的货之后,她去艺术团门口等着接闺女出来,吃完中午饭再送进去,下午她要在家看书学习,就让陆广全自己骑摩托车去接。
来回也就四十分钟,这烧油的就是不一样,快。
回来了,在楼下喝牛奶。
条件好了,孩子都是一天四顿的吃,光牛奶就要喝两顿。最近练舞练得勤,卫雪老说脚疼,卫孟喜担心是营养跟不上,缺钙,每天换着法的给她补。
当然,牛奶还能安眠助眠,陆广全恨不得孩子们现在就睡觉,他都快憋疯了。本来小两口都商量好的,搬新家就能在一起,结果呢,这五个崽搬过来第一个晚上说不敢自己睡,一定要挨着妈妈,毕竟也才六岁的孩子。他是赶不走,骂不得,只能在隔壁房间熬了一晚,今天崽崽们终于答应男孩跟男孩睡,女孩跟女孩睡了,他就早早的洗好澡,等着。
卫孟喜想笑,美得你,这么早叫白日宣淫,懂不?
陆广全耳朵一红,这成语他知道,但好像不该这么用。
卫孟喜也不知道为啥,以前看他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最近居然发现他不仅好看,还有点点可爱,嗯,不多,也就亿点点吧。
陆广全的眼睛都快长她身上了,此时居然破天荒的感受到妻子的热情,立马搂着人就往床上推。
这张床是从窝棚里搬过来的,虽然不够新了,但却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新床,婚床。质量过硬,人倒上去都不嘎吱一声,就是小陆同志太激动,甩衣服的时候手在床头上重重的碰了一下麻爪了。
卫孟喜看他疼得龇牙咧嘴,没忍住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小陆同志。
不许叫我小陆。男人恶狠狠的抗议。
为啥,别人叫得我就叫不得?
你不一样。男人甩甩麻爪的胳膊,缓过劲来干正事。
我哪儿不一样?本来是个正经问题,可陆广全的动作,却把这个问题显得非常不正经。
虽然俩人都不是纯情少男少女了,但事隔多年,上一次小陆同志还是喝醉酒,完全没意识的,动作之生疏无异于第一次耕地的老黄牛,工具不知道怎么放,地在哪儿找了半天,好容易找着地了,刚才的一鼓作气又那啥了。
顶多也就两分钟吧。卫孟喜看着床头想笑,愣是死死地忍住了,痛她倒不是很痛,只是轻微的不舒服,但要让她装出很爽很享受的样子那也做不到,于是俩人大眼瞪小眼,都有点那么想要二战的意思。
忽然,门被轻轻的拍了拍,小陆你回来没?
是苏奶奶。
小两口对视一眼,苏奶奶很有分寸啊,怎么这个时候找来?
卫孟喜推了推不情不愿的男人,你去看看,或许是急事,我看苏奶奶最近不大对劲。
陆广全哼一声,小小陆的势头还没下去,他轻咳一声,等一下。
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先穿上背心大短裤,平静一下呼吸,这才搓了搓脸,拉开一条门缝,人闪身出去的一瞬间就把门缝合上,杜绝了外界对战场的窥探。
什么事?
苏奶奶是真着急,也没心思想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毕竟她也想不到素来正派的小两口能在青天白日的就那啥。
你知道鱼鳞病吗?
陆广全一愣,这是哪门子的急事,这种病他略微知道点,腿上皮肤会像鱼鳞一样一格一格的粗糙硬化,但这病又不是急症重症,一时半会儿也没大碍再说,就算真得了这病,也应该找医生啊,不是找他。
你说这病会不会遗传?我自己有鱼鳞病,知道的人不多。这是真的,那个年代的大家闺秀是有闺楼的,就是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她有这个病。
陆广全点头,是会有遗传倾向。
苏奶奶长长的出了口气,我会遗传给我的女儿,她又会遗传给她生的孩子,对吗?
陆广全站在科学的角度跟她解释,这种遗传只是概率高一点,并不表示一定会。
可苏奶奶现在整颗心都在自己的猜测上,也没时间听他解释,得到全家最聪明的小陆同志的肯定,她像是得到了圣旨,咚咚咚又下楼去了。
卫孟喜也穿好衣服出来,苏奶奶这是咋啦?
她的鱼鳞病,卫孟喜也倒是知道的,去年带她去换药的时候就发现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皮肤已经一块一块的真有鱼鳞那么大了。大夫提醒她要不要去皮肤科看一下,被她拒绝了,说是从小到大已经看过不少医生,中药西药国内外都试过,反正又死不了,我半截身子都入土的糟老婆子,谁也看不见。
卫孟喜当时劝过,但她自尊心太强了,说不去就是不去,再劝就生气。
她脑海里迅速闪过什么,忽然一把抓住陆广全的手臂,先是惊喜,忽而又怅然。
苏奶奶,怕是不会再给咱们看孩子了。
陆广全一头雾水。
她或许找到自己女儿哦不,即使没找到女儿,也找到外孙了。
因为她清楚的记得,出事那天,狗蛋虎蛋俩坐在窗台上晃荡腿的时候,他们的腿上也有鱼鳞状改变,只是不严重,以前又没见他们穿过短裤,当时她也没往心里去,更没想到是遗传,最近苏奶奶总是看着他们发呆,时而高兴,时而又黯淡的。
因为她也不敢肯定鱼鳞病是不是遗传的,所以一直忍着没说。
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卫孟喜也没觉着哪里像,可一旦心里有了这个预设,她就觉着狗蛋虎蛋和苏奶奶有点像。好像是眉毛,又好像是鼻子,可要真在脑海里比划,又不是很像。
当初酒鬼街坊看见的长得像苏小婉的孩子,约莫就是狗蛋。
但苏奶奶手里连一张小婉的照片都没有,她对闺女的印象还停留在苏家出事那年,成年后的小婉她没见过况且,二十五岁的苏小婉,谁又会想到她已经有了八岁的孩子呢?
或许,这段时间苏奶奶就是这样的心态吧,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像还是不像了。
当然,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狗蛋虎蛋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听说是当年生虎蛋大出血没抢救过来。没找到她还能有个念想,说不定苏小婉在某个地方,幸福快乐的生活着,可一旦这俩兄弟真是她的外孙,那就意味着小碗已经死了。
这对于一个找了十几年闺女的母亲来说,太残忍了。
但卫孟喜心里还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她,生鱼鳞病的人其实也不少,单凭一个有可能遗传的疾病就断定亲缘关系,太过于草率了。
这时候还没有DNA检测技术,想要证明亲子关系,除了看外貌上的相似,好像也没啥办法,像什么滴血认亲那完全是扯淡,就是验血型也没多大用处,世界上的血型就那么几个,那岂不是大家都是亲戚咯?
我下去看看。二人穿好衣服往楼下去。
他们主卧在三楼,有个好处就是清净,一般人不会上来,就是孩子带小伙伴回家,也不容易跑到他们房里来。但坏处就是干啥都要上上下下,上了楼就懒得下去。
妈妈,爸爸给我买的发箍哟。根花和卫红一人戴着一个粉红色的塑料发箍,顶上是个黄白色的小花朵,在这年代是妥妥的直男洋气啊。
好看,妹妹呢?
喏,外面,跟小秋芳玩儿。
卫孟喜一愣,小秋芳咋来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呦呦要吃亏了。
院里,两个小女孩低着头在地上不知道是找蚂蚁还是找蚯蚓,屁股撅着,雪白的小京巴在旁边嗅啊嗅的,似乎是也是其中一员。
呦呦,来看看爸爸给你买的发箍,可漂亮啦。卫孟喜故意夸张的哄她。
两个女孩同时回头,卫孟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秋芳原本白净圆润的小脸,瘦得只剩一个馒头大,黑黄黑黄的,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大得惊人。
小秋芳愣愣的看她,随即有点紧张和害羞,阿姨。
以前那种超于常人的成熟和机灵都没了,剩下的是一个寻常的会害羞的三岁小姑娘。卫孟喜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就没了,付红娟她们没说错,这孩子真就是掉魂了。
因为做开颅手术,头发剃光了,两个月也才长出来短短一茬,像个男娃娃一样。
她笑了笑,哎,出院就好,回来好好养养,明年就能上幼儿园啦,好点没?
小秋芳摸了摸自己脑袋,眼神里很是迷茫,奶奶说,要谢谢阿姨,是阿姨救了我。
卫孟喜笑笑,也不知道说啥,转而问:你奶奶在家吗?
嗯呐,在给我做鞋子呢。
卫孟喜看苏奶奶不在,就直奔窝棚区而去。刘桂花和孙兰香带着煤嫂们正在卤肉,卤水是她提前配制好的,再不用沾手,倒是轻松很多。
隔壁的张家院里,有个腰弓背驼的老太太正在洗衣服,不仅有孩子衣服,还有不少都是大人的,敢情李秀珍和张毅还让老太太帮他们洗衣服?
俩成年人,脸可真够大的!
张大娘,忙呢正?
张大娘看了看墙角,又看看她,这个小媳妇她记得,以前就住隔壁,两年前来的时候偶然见面也就是打声招呼,几乎没正经说过一句话的交情今儿咋大家都来找她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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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美人养娃日常[八零](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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