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
二蛋妈往四下里一看,附近没人,我给你看着,给娃喂口奶吧。
卫孟喜刚想说她就是想喂也没粮啊,忽然小呦呦更兴奋了,直接啊啊叫着,两只小瘦腿儿都快蹬她肚子上了。
她觉着,孩子不是饿,应该是看见啥了。
于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没啥啊,那里是水库,有水呢,咱们不过去,啊。
啊啊!
闺女从没这么固执过,卫孟喜想要往回走的脚干脆转个向,那就去看看吧,只要帮她确认没啥,小丫头就不会闹了。
坝塘很大,是附近三四个生产大队的公用水源,因为地形地势的关系,这是方圆十里内唯一一个能蓄起水的地方。水少人多,还就在菜花沟的地盘上,这几年来为争水打过不少架,最严重的一次都出人命了。
最后是其它几个大队写联名信按手印,去公社讨说法,公社给菜花沟大队做了四五次思想工作,并承诺其它几个大队各补偿二十亩生产田,这座坝塘才变成公用的。
在石兰省这样的大西部山区,水源是决定农民能不能吃饱肚子的关键因素。
可小呦呦似乎是不满意妈妈只顾着看水,啊啊!
急得哟,手脚并用。
卫孟喜再次顺着手指一看,似乎是不大相信自己眼睛,忙往水边走了两步,确定自己没看错。水边一溜沙石子上,居然是两条青白色的大鱼!
银光闪闪的肚皮,青黑色的鱼背,腮帮微弱的张着,似乎是在大口喘气。
说时迟那时快,卫孟喜一个健步跳下去,手指抠住鱼腮就往地里扔大青鱼可真肥真大啊,一条至少有两三斤!
尾随而来的二蛋妈也傻眼了,这真是鱼?
倒不是她不认识鱼,而是这坝塘里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鱼,谁见了都会奇怪。这个年头吃不饱的人那么多,一茬又一茬的往山上跑,往水里钻,就想弄个野味儿或者鱼啊虾啥的打牙祭,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搜刮一圈,这么大的漏网之鱼,你能信?
她咽了口唾沫,赶紧转身帮她望风,大兰子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今儿啥都没看见。
这得多少人眼红呐?前几天根花根宝捡到一只瘦叽叽的田鸡,都让大队部津津乐道好几天。
她是吃过亏的,知道这里很多人都是恨人有笑人无。
卫孟喜稍一犹豫,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这个女人也是个苦命人,呦呦死后没多久,她的二蛋也死了,淹死在这坝塘里。好像是听说谁在里头捞到鱼,才四岁的他馋得狠了,趁着天热也脱光跳进坝塘里一直到当天晚上才飘起来。
都是穷惹的祸啊!
走,今晚去你家吃鱼。
二蛋妈一愣,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卫孟喜知道,如果直接分一条鱼给她,她肯定不会要,推来推去万一把其他人引来就不好了。自己拿着两条鱼回陆家也是便宜了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二蛋家独自住在村头外的小山坡上,没有左邻右舍,是个开小灶的好地方!
俩人把鱼串好,互相打着掩护,中途先把鱼藏二蛋家里,一直摸鱼到下工才回去。
当然,陆家人对卫孟喜去哪儿压根不关心,还巴不得她带着几个孩子去别家打野食呢。
根花根宝聪明,带着一群孩子在二蛋家门口望风,顺便给妹妹喂两口温开水,卫孟喜和二蛋妈则躲厨房里洗鱼。
那么大的大青鱼,光刮鱼鳞剖鱼肚就要半小时,洗干净后把鱼头留出来,鱼身上取几刀肉厚刺少的地方,剁吧剁吧,加点淡淡的盐巴,做个鱼肉羹。
剩下的直接片成鱼片,家里有现成的酸菜土豆和白菜。石兰人是无辣不欢的,小孩也不例外,搞一把青花椒和红辣椒,锅里那么一炝,配菜一下,鱼片一铺,酸辣可口的酸菜鱼就出锅了。
当然,二蛋妈蒸的玉米馍也是一绝,香甜松软,吃一口馍,下一筷鱼肉,就连里头的配菜也是酸爽鲜嫩得很,几个孩子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我说小卫,你这厨艺可了不得。
明明是农村最常见的菜,也没看她放多少油,咋味道就这么美呢?
卫孟喜笑而不语,她上辈子可是红星县第一个开私营饭店的女老板,做的不就是煎煮烹炸?当然,后来请得起大厨后,她就退居幕后了,听卫红说油烟闻多容易得肺癌,吓得她连自个儿吃的都不怎么做了。
当然,大功臣小呦呦可没这个口福,妈妈只许她吃鱼肉羹,鲜香滑嫩,入口即化,还不用挑刺,可把小丫头美得,刚吃完就睡着了自然也没发现妈妈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第8章
当然,卫孟喜也没忘教育几个娃,我可警告你们啊,不许下水,要是让我看见谁下水,打不烂你们屁股,尤其卫东和二蛋。
本来她想重点强调二蛋的,毕竟上辈子的经历摆在那儿,但怕母子俩多心,就把最调皮的卫东带上。
二蛋跟卫东同岁,但比卫东高点,只是瘦瘦的很腼腆,听见卫孟喜cue他,倒是很乖巧的点点头。
听到没?
在妈妈的死亡凝视之下,卫东小朋友吧唧吧唧嘴,不情不愿反问:不下水怎么捉到鱼?
他还寻思着,明儿再去给妹妹捉一条回来,炖个鱼羹呢,没看他的小丑妹刚才吃得多开心?
这鱼是我跟你们姨姨捡到的,不是捉的,捡到就是死的。
卫东诧异,咋死的呀?
淹死的。
饭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真淹死的?
不然你问姨姨,要不是淹死的,鱼肚子里咋能控出那么多水呢?
二蛋妈心领神会,可不是咋的,这两条鱼就是不听大鱼的话,淹死了可就便宜咱们咯。
卫东同学前所未有的震惊,大人说的话前后连贯,逻辑紧密,一句也不假,可是又感觉哪里不对?
那傻愣愣的模样,卫孟喜直接给他脑门上拍了一把,闭嘴,吃饭。
至于剩下的鱼头,放点盐巴腌上,让二蛋妈第二天炖俩大土豆进去,保准又香又鲜。
二蛋妈不愿吃独食,坚决要叫上他们,卫孟喜拒绝了,还提醒她一定要看好二蛋,别让他下水。这几个生产队每年都有人淹死在坝塘里,今年是刚进夏天,下水的人还不多,而二蛋会成为第一个。
卫孟喜平时肯定会注意,还会把几个孩子发展成自己的眼线,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宝贝闺女似乎有点不对劲。
倒不是生病,这段日子她身体是越来越好的,可就是眼神里那股子机灵劲儿,让卫孟喜很陌生。她记得刚重生时,小姑娘眼里是木木的,都没有普通小孩的懵懂,现在却忽然机灵起来,很反常。
再联想起今天,隔了那么远,她一个从未见过鱼长啥样的小丫头,居然能发现那里有鱼,还知道闹着妈妈去看,这就不是一般小孩能做到。
卫孟喜怀疑,莫非自家闺女是穿越,或者重生的?可她试探了好几次,小丫头压根就不鸟她,完全就是一个小奶娃娃的正常反应。
思来想去,她还是抽空带去县医院看看,上次胡大夫的药是真有用,她为自己质疑别人而愧疚,正好去给人家赔个不是,顺便上邮政所问问,陆广全回信没。
这次,她挑了个大队部分派生产工具的时候,大声嚷嚷孩子病了,她要回娘家借钱看病。陆家老两口自诩是村中大户,忽然被她这么直愣愣的打脸,气得脸都绿了。
当然,卫孟喜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简直是一句哭一路诉,狗屁的好命,她就是要撕下他们的遮羞布,就是要让所有社员知道她这两年有多不容易,她和孩子受了多少苦,四个孩子里,两个神助攻,两个小行为艺术家不知道羞臊的,把爷爷奶奶怎么暗地里掐他们,骂他们,描述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以前啊,她就是太懂事,活活把自个儿憋屈起了。
果然,本来就名声欠佳的陆家人,这一次更是颜面扫地。
卫孟喜知道,这就是舆论战第一步,一切的苦肉计,都是为她接下来的计划造势。
这一次,她们走路到公社搭了辆拖拉机,胡大夫还记得他们,看到小呦呦眼里的机灵劲儿也很吃惊。
给她体检的时候也不哭了,虽然眼里还有一丢丢害怕,但妈妈抚着她的头,她就暂时容忍那双陌生奶奶的手在她小肚子上摸来摸去叭。
一量,腹围也小了一公分,这可是卫孟喜都没想到的惊喜。
别高兴太早,牙还没冒呢,得抓紧补钙。
卫孟喜这心情真跟过山车似的,大夫能给开点钙片吗?多贵我都买。
胡大夫却摇了摇头,婴幼儿的我们医院也没有。就是市医院也没。
倒是奶粉,大豆,鱼虾,黑枣,葡萄干儿也能补,但都是干部特供,得副食品商店才能买到,后半句她没说。
卫孟喜也知道,就是去抢,也找不着地儿抢啊。那大骨头可以吗?
可以。这时候的人们普遍认为大骨头汤能补钙。
可等他们杀到国营菜市场,肉联厂的摊位早卖空了,别说大骨头,就是猪皮都没看见一块儿。
一进村子,大榕树下的闲话中心都热闹起来,广全媳妇儿你们去哪儿啦?
去我姥姥家。孩子们话是这么说,可因为妈妈兴致不高,他们也不怎么高兴。
几个老太太交换眼神,你姥留你们吃饭没?谁都知道,小卫的娘嫁了个后老头,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而且,孩子的表情摆在那儿呢,要是在姥姥家受欢迎,肯定不会这么沮丧。小孩子嘛,哪管大人的弯弯道道,有得吃就行。
吃啦!
吃啥?
饺子!饺子是真吃了,就是没买到大骨头,更没买到奶粉。
假话中掺杂真话,孩子们说起来没压力,别人也分不出真假。
果真吃饺子?
大家都一副见鬼的神情,看来这顿秋风还是打着咯,原本还等着看笑话的长舌妇们,都偃旗息鼓了。
还知道回来,咋不干脆在你娘家做个窝抱个蛋?陆婆子扛着锄头,阴阳怪气。
卫孟喜现在拿到了钱和票,也懒得再装样子,呛道:咋,年纪大了下不出蛋抱不了窝,眼红我呢?
一瞬间,整个闲话中心突然安静下来,这么刻薄的话真是广全媳妇儿说的?不是吧,她以前可是小鹌鹑!
以陆老三的学历、工作和长相,要想找续弦就是黄花大闺女也多的是人愿意,社员们都知道他选择小卫的原因,不就是图她为人文静不掐尖嘛?他在门外的时候,就要媳妇既能带好孩子又能孝顺公婆,最好是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种。
不然就卫孟喜这样的,漂亮有个屁用?还带着俩拖油瓶呢!
好啊卫孟喜,你个嘴里喷粪的泼妇,丧门星,克夫命!咱老陆家养着你跟这几个拖油瓶真是倒八辈子血霉啦,不烧高香你还敢回嘴,真是欠收拾她儿子可是大工程师,要不是昏了头,怎么可能娶她这大字不识的村妇!
那我劝你嘴下留德,我要克夫第一个就克你儿子哟。
你!老婆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老三可是她最孝顺最能干的儿子,光每个月的工资和粮票就能让村里人眼红到滴血的,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不自掘坟墓嘛。
等着吧你,我明儿就让老二写信去煤矿,我让老三回来跟你离婚,带着你的拖油瓶讨饭去!
她每骂一声拖油瓶,卫红卫东的头就往下垂一分,难怪姐弟俩一辈子总觉着自己比不上陆家亲生的根花根宝,总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告状。
因为总有人见缝插针的提醒他们,他们不是陆家亲骨肉,他们是吃白饭的,比不上根花根宝是天生的,活该的,再怎么努力他们都是拖油瓶,都是废物。
孩子一旦没了进取心,就会随波逐流,甚至觉得学坏、干坏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卫孟喜怒从心头起,一把抢过锄头,卯足了劲往老婆子脚上一挖。
这把锄头是大队部公用的,每天都在用,锄过沙,锄过土,锄过石头,口子那儿薄薄的直冒银光,比镰刀还锋利,这么大的力气锄下去,半个脚掌都能给刮走老婆子万万没想到她能来真的,一瞬间居然忘了反应,只吓得连忙闭眼。
今儿是要死在儿媳妇手里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她等啊等,却忽然听见其他人的笑声,睁眼一看锄头口直直的钉在右脚的鞋尖上。
她动了动脚趾头,麻的。
以前常听老人说,痛到极致是感觉不到痛的,只会麻。
哎哟老天爷喂,这日子没法过咯,儿媳妇要逼死老婆婆啦,天打雷劈的玩意儿,黑心肝啊她觉着自己一颗心都被锄碎了,只顾着干嚎。
嗯哼,他大婶,先别人可没把你怎么着。
活不下去了啊,老三你要再不回来,你老娘就让人逼死了啊
其他人神情尴尬,说吧,她不听,不说吧,又怪臊人。
最终是老头子一声给吼住的,看着黄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滴答而下,空气里瞬间弥漫上一股尿骚气,气得脸都青了,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到,在菜花沟风光了一辈子的他,一张老脸竟被自家婆姨一泡尿丢光了。
还不够丢人呐,滚回去!
老婆子傻眼了,连你也不给我做主,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啊终究生的娃娃多,也不讲究保养啥的,尿出来了居然自个儿都不知道。
于是,从今天开始,菜花沟的调皮孩子多了个顺口溜,还专挑陆家人干活的时候唱:老妈妈,挎叉叉,腰里别着个小喇叭,叫谁吹,谁不吹,脱了裤子尿泡尿!
你就说吧,这人丢的,陆家人三天没好意思出门。
第9章
下次再让我听见一声拖油瓶,锄头就不会长眼了。这是当天晚上,卫孟喜对婆婆说的最后一句话。
经此一役,卫孟喜耳根清净了。
这叫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威风凛凛的陆老太就这么怂了。
虽然公婆现在看她跟看鬼似的,听说还偷偷去外头找神婆,笃定她是鬼上身,要准备来家跳大神呢。她也不在乎,小呦呦平安地度过了上辈子的劫点,她准备开启下一步了。
趁着天气晴朗,先把被褥抱出来晒晒。孩子多,不是这个尿了就是那个拉了,洗得再勤快,没肥皂还是去不了那一股子尿骚气。
菜花沟的日照特充足,这么晒一天再盖身上,有股阳光的味道。
至于上工,那看心情,有轻巧活计,她就兜着孩子去摸鱼,重体力活,她就推说头疼脑热,反正公婆对她是又恨又怕,在跳大神之前不敢再轻易招惹她。
大嫂王春梅在旁边看着小腿肚子都打寒,拐了拐丈夫,你说,咱们娘说的是真的吗?
陆老大翻个身,说啥?
就是他三妈用锄头挖她的事呗。还吓尿了。
可拉倒吧,咱们娘说的话不能全信,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的。就那小鹌鹑也敢打他妈?
陆家兄妹几个都知道,他们老娘可不是省油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一套,他妈可是玩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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