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寄明却总是一句话反驳回去:那范蠡呢, 一代谋相最终和谁远走高飞了?
萧送寒抬头看萧寄明的表情,知道父亲现在还不能接受他和叶子,便煮开一壶茶水, 重新洗净一斛水仙道:
爸, 在您的记忆中, 我可曾做过什么错事?
那时迫于家庭安排和姜颖相亲,萧送寒曾说过一句平心而论的话:他的事迹没有什么出彩成分,长辈们对他的措辞有加,仅仅是因为这些年来他很少犯错而已。
一个人要想不犯错,除了对人情文章拿捏到位外,还得心狠决绝,将锋芒毕露的自己调/教地泯然众人。
好听一点是八面玲珑,难听一点,便是挖空思维,按照世俗规定的模子把自己硬生生灌进去。
等来日瓜熟蒂落的时候,放眼望去,形状填充均整齐划一,这才方经得起世俗、经得起大家仕族的推敲赞许。
萧寄明清楚他在说什么,承认道:没有错。
没有错,也即这么些年,他始终把自己的私人喜好磨灭到极致。
我和叶子,也同样没有错。所以这次我回来,只是想向父亲借点时间,暂时性地去开拓我人生路程的新阶段,等有一天世道能接受我们了,我会再带她回北京。
萧寄明哼了一声:可你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对于萧家,是失职的。
萧送寒一面冲茶一面解释:助理的工作,换谁都可以,过去的半个月我已经把该办的待办的都交代给历川了。我回看过他的执行日志,他实际很出色,有这个天分,所以如果您是指学校的工作,我想我没有让它真的掉下链子。至于其他的爸,这也是我这次回北京找您的主要原因,我想知道,对于萧家可能另外安排的我的角色而言,我算是失职的吗?
他的话是基于当初那晚萧如晦对他的忠告:他是萧家长子,未来还有很多抉择等着他去做。
萧寄明直起背,敲了敲桌面:你知道为什么我这把年纪了,还要对那档书信节目这么上心?
他言语之中是希望萧送寒一早就能察觉。
萧送寒回道:是因为话语权,因为声音输出?
萧寄明摇头:因为唇亡齿寒。
还记不记得在湖南老家,百家宴上二叔拿出的那副晚晴拓版图?我猜所有人只当重点是那个送画的老仙人,没有人真正看懂那副学子图的含义,它其实是这百年以来我们所发出的声音的真实写照强敌环伺,扼于摇篮!
其实萧送寒不是没有想过,赫赫有名的阴阳家持百家令相赠,别的不选,偏选作为私塾先生的萧家祖上,是不是别有原因。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有自己的考量。
教育是文明延续的唯一手段,是一种思考能力,是觉醒的钥匙。可你知道当一个文明被剥夺了思考权、教育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吗?结果是,所有建立在思维基础上的上层建筑都能被轻易推翻,黑白颠倒,举世文明都能被付之成灰。
萧送寒隐隐约约明白:也就是说萧家这么多年,一直在稳固思考权、教育权?
萧寄明扣住茶杯缓缓起身道:也可以说,一直都在螳臂当车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停顿地走向窗边,看着后院半遮半掩的假山景池满腹惆怅。
他说:曾经的我,也只醉心学术,不闻窗外。有人在这之前提醒过我,说工业文明带着其天生的功利性正在敲开思维领界的大门,当时的我没有太放心上,总觉得人定胜天,心守即道。
可在我五十七岁的那年,有人用三条人命驳斥了我以为的道和术:一条风马牛不相及的微博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击溃了一个家庭,我亲眼见证了道是如何在术前瞬息瓦解的,他们兵不血刃,小试牛刀,走的时候甚至把凶器还塞到了我手上。
送寒,这就是萧家曾经的处境和挣扎。我们本是唯一的中坚,却输得一塌糊涂。
后来的十多年,萧家表面风平浪静,但是我们知道,在平池之外,飓风从来没有停息过,而那支无形的手更加慵懒随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人心的拿捏也更加练得如火纯青,教育只是基本盘,生活之中的方方面面,其实已经被渗透到无孔不入了。所以你们以为漫云村计划只是张空头支票,其实不然,这个计划的初心是认真的,它是在挽救我们自己。
说完这些,萧寄明很艰涩地抒了一口气道:
送寒,你问我你在萧家的角色究竟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我都是棋子,筑起一座高墙、保存初心的棋子。这件事无关对错,只在道义和存亡。现在你回答我,你因为儿女私情跟着叶子一走了之,对萧家而言、对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而言,算不算是失职?
进入董事办后,萧送寒跟萧寄明坐下来说过的话寥寥可数,在他的印象中,萧寄明古板、执拗,油盐不进,可到了今天,他才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这位老教师兼领路人身上的无力和绝望。
他的言传身教都在告诉萧送寒:人在大势之前,拥有哪怕片刻的私心都是一种过分。
二叔在电话里说过,那些有关高维生物和世界的研究父亲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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