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部长吴用捧着徐冉递交上来的合同沉默不语，良久，才似笑非笑道：“果然年轻有为，不像我们这些人老眼昏花的, 不过……徐律师经验浅，对我们周合这种大型集体的运作方式可能不够了解, 如果照你这个查法, 那就没有几家干净的公司了……”
    话里话外都是她一个外人干涉太多的意思。
    “吴副部长说笑了，如果是几万几十万的单子，确实不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但八个亿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份合同的漏洞这么大我们的款项都能过去, 我不认为周董那里知道了会不在乎。”
    “呵呵徐律师不要着急, 先坐, 虽说合同签的是有点漏洞……”
    吴用摸着胡子, 似在斟酌：“但目前项目进展顺利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如果这时候提出来, 受影响是我们法务部自己, 反而没人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你觉得呢？”
    这会儿又把她当自己人了？可能造成八亿损失的隐患, 被对方轻轻松松概括成了有点漏洞？最后一句, 更是拖了法务部所有人下水, 摆明了欺负她刚进周合不敢得罪人。
    徐冉冷笑：“我当然也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最好能平安渡过，所以特意去查了一下这家公司……征信是没有问题，但半年前他们曾被合作商告上了法庭，结果是对方败诉，虽然当时是合作商被坑，可谁让合同签的就有问题？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吴副部长，这样一家有前科的公司，您该不会没有做过审查吧？”
    对面终于郑重下来，语气不善道：“徐律师这是怀疑我？”
    “吴副部长，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想解决问题。”
    说是这样说，但八个亿的项目，身为法务部副部长居然连对方的被诉记录审查都不做就通过了合同，还是一份有问题的合同，徐冉的确有些怀疑他了。
    吴用看她的眼神隐过戾气：“徐律师，作为前辈我劝你一句，轮不到你较真的事……不要太较真了。”
    “吴副部长这话，还是留着和周董说吧。”徐冉起身，说完直接收起合同走人。
    前脚出门，后脚就接通了周岚成秘书的电话：“我是法务部徐冉，有件事必须立刻向周董汇报，麻烦您替我转达一下。”
    “……”
    “后天下午？可以再早一点吗？事情非常紧急！”
    “……”
    “今晚九点钟？好那我多等一会儿，谢谢！”
    挂了电话，徐冉又拨通师父王律的号码，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信任和商量的人。
    听了她说的情况，王律第一时间便从律所赶了过来，显然也和她一样认为这件事非同小可。
    “你准备怎么向董事长汇报？”
    “就如实汇报，不过被我打草惊蛇，对方现在肯定在忙着想对策了。”
    王律闻言，迟疑道：“我们要先想到最坏的结果，比如董事长对这位吴副部长非常信任，或者出于其他利益上的考虑，即便知道了这点也不会马上发难，甚至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你的处境会很艰难。”
    “我无所谓，大不了让我回律所，我又不是没地方呆。”徐冉很豁得出去。
    “过刚易折，你这件事处理地还是不够油滑，趁这个功夫，不妨想想如果是蒋律会怎么做？”
    “以蒋律的风格，肯定会先拖，拖着拖着等哪天发现要出事了再偷偷找到董事长汇报，时间点一定会把握得非常好，既能刚巧把自己摘出去，又不至于提前得罪人！”徐冉脱口而出道。
    王律扶额：“你也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更好？”
    “怎么说，这样自己是做了好人，对集团却一点意义都没有，损失已经造成了，我想只要董事会不傻后续也会回过味来。”
    “但这一行里，大多数时候就是利己主义者混得最好，毕竟客户是源源不断的，把自己保住了才能留得青山。”
    “也许吧……我不能说别人就不对，只能说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一样。”
    “嗯，这大概也是我们能成为师徒的原因……”
    王律说要陪她一起等，两人在周岚成秘书的办公室等了半个晚上，将近十点，才等到人。
    周岚成刚谈完一桩生意，神情本有些疲惫了，但听到他们开口，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周董，别的我不了解我不敢妄下定论，但有一点我敢确定，一旦将来这个项目出现问题，我们签的合同不仅不会保护我们，还会害了我们，因为在条款最关键的地方存在致命的漏洞，对方只凭借这点，就可以轻松摆脱责任。”
    徐冉的话，令这位一向刚毅的董事长面上出现了一丝凝重，他看向一旁的王律，面色沉吟：“你也这么认为？”
    “是的，除了合同问题，集团对对方公司的法律审查也并不严格，按理不该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我知道了，这件事可能不只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会处理的，今天辛苦你们两位了……”
    到底是一个集团的掌舵人，周岚成并没有轻易应付过去，直接当场当着二人打了个电话派人去实地调查。但再具体的细节或猜测，暂时不可能轻易对他们泄露。
    “时间不早了，既然情况已经说明，我们就不打扰周董了。”王律趁机代二人告辞。
    周岚成却望了徐冉一眼，忽道：“王律师可以先走，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和徐律师单独聊聊。”
    “噢那好……”王律看了徐冉一眼，两人都有点诧异。
    “慢走。”
    ……
    王律离开后，周岚成邀徐冉来到了茶台，随后竟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态度也比刚才三人在时谦和不少：“徐律师尝一尝，这是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
    徐冉握着茶杯抿了抿，却没有心思品茶，“嗯，我不太懂茶，不过味道很清香。”
    “其实喝茶未必需要懂茶，难得的是喜欢这个味道。说实话，徐律师来到集团后的表现颇让我意外……”
    “您指什么？”
    “被我架到那个位置却不给事做，很多人可能会选择慢慢混日子，再或是申请回到律所？毕竟做事不讨好的滋味应该不好受。”
    徐冉垂头喝了口茶，实话实说，“我比较不甘心吧。”
    “不甘心？”周岚成开怀笑了几声：“不甘心好，不甘心这三个字是很多人成功的秘诀之一，徐律师对事认真对己负责，很有潜质，我看好你在事业上有所发展。”
    “谢谢周董，您过誉了。”
    “这声谢谢听起来好像不大情愿啊，不过也可以理解，徐律师是否是觉得我对你有偏见？”
    “……”
    “不过这也倒没什么可避讳的，我之前对你确实存在偏见，就是现在，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或许徐律师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有偏见吗？”
    “因为第一次正式会议我没有参加，还跑去休假了，让您觉得缺乏稳重，态度不端正……”
    “不，”周岚成摇摇头道：“我不是那么刻板的人，只要工作完成得好偶尔一两次会议参不参加并不重要，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实际上，我对你的偏见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我的儿子……”
    徐冉猛地抬头，迎上了周岚成的目光。
    周岚成见状，反而轻松了点：“我只有这么一个令我引以为傲的儿子，但不可避免的是，因为家族的财富冲着他来的女人很多。他上大学谈的第一个女朋友，一个姓冯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因为在迦南母亲的疗养院做志愿者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情况，就主动接近他，想办法博取他的好感，让事情搞得很不好看，所以感情上，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再’这个字像一击石锤，重重打在了徐冉的胸口，一瞬间，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凉水，她想要开口问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突然想起当年在一起时周迦南对自己的家世绝口不提，恐怕背后就是这个原因吧？
    因为被伤害过。
    周迦南从没有对她坦诚过，她对他的过去从来都不了解，更不必说现在，他们之间，又岂止是隔了一个五年？
    她突然觉得这段日子以来，自己面对周迦南暧昧的接近时，那种隐藏在‘视而不见表面下’的‘求证’是多么可笑。
    “徐律师？”周岚成见徐冉像整个人凝固住了一样一言不发，不由轻唤了声。
    “抱歉周董，刚才想事情有点入神了。”
    “没什么，你本来也不是必须听我说这些。”
    “我明白了周董。”徐冉挺直脊背，一字一句道：“您可以放心，今后我和周总只会有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不会有别的。”
    “徐律师，之前我对你的误会可能给你的工作上造成了一些不便，但经过今天的事，令我有所改观，我会尽可能做出合理的弥补。希望我们能摒弃前嫌合作愉快，也希望你能不辜负我的看好，继续进取，成长为一个更出色的律师！”
    “谢谢周董。”
    “回去休息吧，听说最近你加了不少的班，今天的事我会给你也给集团一个交代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如果需要假期随时开口。”
    “恩……”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也不要被吓住，周岚成的视角不代表事情的真相，男主有点狗但没那么狗，要真在前女友这件事上狗，那他就完蛋了，作者菌第一个做后妈！
    第21章
    徐冉木然地答着, 最后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周岚成办公室，她感受到心里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翻涌着朝她扑过来, 直至快要将她淹没。
    隔天, 徐冉生了场大病烧到38.2。
    徐母不放心，专门从家赶过来照顾她，并替她请了一周假。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学会听妈妈的话，跟你说了工作不要那么拼, 身体是自己的，本来就没恢复好呢就跑去加班加点的熬, 你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啊。”徐母见徐冉精神有好转, 端了盘切好的果盘进来，忍不住念了两句。
    转头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冉冉, 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个周总？人家挺关心你的, 你没退烧那会儿, 给你手机上发了好几条消息来问, 他多大了？”
    “不知道。”徐冉将头转回了里侧, “不熟。”
    “应该年纪不大吧？后来又打电话过来, 我就帮你接了, 听声音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对我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伯母, 说他就住在楼上, 等回来一定拜访我, 还让我告诉你不急着上班, 一定养好身体……”
    “妈我知道了。”
    “那你起来吃点东西, 我刚切的西瓜芒果还有你爱吃的樱桃, 说起来，你生病这几天那位周总每天都让手下的人买一堆东西送过来，什么补品水果生活用品，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个大几万了，我说不收他就让人放到门口，冉冉，你和这位周总……”
    “妈，我不太舒服，想睡会儿。”徐冉用被子盖住脸，嗡声挡住了徐母接下来的话。
    徐母无奈打住：“好，那你休息吧，我去给你整整理理东西。”
    “妈，他送的东西一个也不要留，点个清单全部让物业帮我送回去。”
    徐母望着果盘里切开的水果，又望望女儿的背影，一时瓷在原地。
    水果经不住放，她已经洗了切了，倒是那些补品都还原封不动地放着。她何尝看不出来徐冉的怪异，但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脾气倔，主意正，既然不想收就把没拆的都给人家送回去吧，不然以自己闺女那性子，非得爬起来自己去送不可。
    “好好好，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都给人送回去。”
    等徐母出了门，徐冉拿起故意一直没去理会的微信消息，对话框备注‘周总’那栏闪着10+的未读信息，红色的数字瞩目，想了下还是点了进去。
    ——“老高说你没坐他的车？”
    ——“徐冉，回我消息。”
    30min后
    ——“怎么生病了？”
    ——“阿姨说你发烧了，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工作强度太大？我让老高给你送了点东西，醒来记得吃。”
    ——“吴副部长那件事我知道了，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记得先保护好自己，如果我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来出面。”
    ——“好好休息，等处理完手上的事我马上回去。”
    ——“醒了回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