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头抬着一个大大的黑漆描金纹的托盘, 里面盛放着各色时令花卉,堆得满满当当, 粉嫩的牡丹, 浓紫的杜鹃, 艳丽的山茶, 都盛开饱满,有的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每日清晨,宫内花房都会采集各色新鲜花卉送到宫妃处,用于梳洗打扮。送到陆娉婷这边的,表面上看着还是新鲜亮丽,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质量大不如前。
因为送来都是如今开得正好的时令花卉,这些花院子里一抓一大把。真正稀奇的暖房里培育出来珍稀花朵,却是一朵都看不见了。
小姐昨日点名的白玉兰和银串儿海棠怎么都没有,明日宴席上还要戴呢。善芳翻找着,气呼呼说着。
抬花的小丫头缩着脖子道刚才前来送花的管事说银串儿海棠所剩无几,白玉兰也都开得不好。送过来生怕污了贵人的眼睛。倒是有几朵白牡丹和白蔷薇开得不错,请娘娘将就着用用。
什么叫将就着用用,净拿这些粗糙货来搪塞咱们主子。
就是啊,刚才我看着他们送到东边吴贵嫔的花盘里,就放着好几朵银串儿海棠花呢。
几个丫环义愤填膺,痛骂着这些势利眼的奴才。
难怪她们不肯接受,就在上个月之前,送到这碧霄宫的东西,还是先由西殿这边挑选的,如今风水轮流转,整个儿颠倒过来。
那些花稀罕,自然要先紧着受宠的主子挑选了。对丫环们的愤愤然,陆娉婷只是笑了笑,抬手拿起一朵洁白的蔷薇花,用力揉捏着,目光中露出一丝凉意来。
风和日丽,春光明媚。
随着天气转暖,皇帝收回了之前苛责夜阑国一干将领的旨意,太后的病情也缓解下来。至少吴婕她们不用再去侍疾了。
长信宫后面的花园中,是一大片梨花林,春光明媚的时节,盛放如飞雪满地。
这一日,洪淑妃做了东道,邀请后宫的诸位姐妹,在浮碧亭共赏梨花。
后宫中的日子就是这样无聊,每天闲来无事,今日游园,明日开宴的。
吴婕带着赤蕊走在梨花林中,放眼望去,重重白蕊宛如新雪堆积,又如缀珠垂悬,一阵风过,白嫩的花瓣伶仃飘落,雪姿娇容,美不胜收。
吴婕选择花瓣明净饱满的,摘了几十朵,后面赤蕊举高了篮子,将采集的花朵放入。
眼看着篮子里花朵冒着尖儿,摘得差不多了,吴婕拍拍手,带着赤蕊往回走。
浮碧亭中,诸位妃嫔大都已经回来了,一个个或者在回廊里闲话,或者在附近赏景,还有两个正在花树下的桌案上信笔作画的。
宽阔的回廊中陈设着十几张桌案,上面摆满了各色果品点心和酒水。
既然是梨花宴,酒水用的自然是梨花白,点心也都是梨花形状或者与梨有关的。难得长信宫的小厨房能凑齐这么多种。
亭子中央设着一尊巨大的铜炉,炉子里火焰跃动,舔舐着铜壶滋滋作响,一股甜甜的味道逸散出来。
几个小宫女正凑在旁边看着,见吴婕回来,笑着行礼道吴贵嫔可算回来了,就等您这一篮子花了。
吴婕上前,将篮子中采摘的花朵递过去,
旁边的小宫女翻检一遍,倒入了铜壶里面。
今日的宴席,有煮花茶的环节,由诸位妃嫔亲自动手采摘林子里开得饱满圆润的梨花,送到这一处铜壶里蒸煮。
这铜壶也并非普通物件,足足一人高,通体紫光流转,外面看起来是个童子捧酒杯的造型,憨态可掬,内里工艺复杂,底部放炭火,中间去火气,上面的银丝盘里盛放鲜花,蒸腾的热气透过曲折的回廊,经过鲜花缭绕,最终形成剔透的水滴,从童子掌心的酒杯里滴落出来,清香扑鼻。
这铜壶吴婕在东越的时候家中也有一座,是南陈流行过来的玩意儿,专门蒸煮新鲜的花茶。与以前将鲜花或者干花放入茶壶中直接蒸煮不同,这铜壶所蒸出来的花茶,既新鲜剔透,又香气扑鼻,清淡风雅。一经问世,很快在上等豪门中流行开来。老式的蒸煮花茶渐渐被门阀之家鄙薄为俗气,所以之前陆娉婷在凤仪宫中的举动才会引来那么多讥笑。
这些年来,南陈民生富裕,物产丰饶,宫廷贵阀之中各色新鲜事物层出不穷,是天下豪门效仿的对象,连大魏的皇宫,从熏香到衣饰,都多受其影响。
吴婕交了采集的梨花,来到廊下。
众妃嫔正在闲话。林昭媛看到了吴婕,望着她头上银串儿海棠编织成的花冠,笑道你这花用得奇巧,倒比咱们这些发簪更灵动。
今日的梨花宴也是有讲究的。众妃嫔都穿了白色打底的宫装,上面或者刺绣,或者蜡染,带着绮丽的图纹。而乌黑的发髻上也并未佩戴珠玉首饰,清一色的银白花朵。
林昭媛头顶上便是六枝白茉莉拼成的花簪,宫中忌讳纯白,花瓣上涂抹了几笔嫣红,似乎是掺杂着金粉,阳光下熠熠生辉。配着她身上银色暗纹赤红镶边的长裙,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鲜嫩。
而吴婕头上用银串儿海棠编织了一顶花冠,撒着金箔,她本就容色绝顶,看着宛如林间仙子般灵秀动人。
对林昭媛的调侃,吴婕笑了笑昭媛娘娘客气了。
她寻了个位置坐下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众人皆知吴婕是个性情寡淡的,她在本地又无根基,所以众人对她也都是面上的情分,并无亲近。
眼瞅着众人分作两三堆,各自议论着心仪的话题,不外乎那些衣服首饰之流。
倒是陆娉婷跟另一个小才人在桌前作画,更显安静秀丽。
窦才人看着陆娉婷信笔描出的梨花图,笑道想不到娘娘画功如此精湛,果然家学渊源。
宫中有才者多矣,窦才人切勿如此说,我受之有愧。陆娉婷笑道。
不多时,两人收了画笔,回了廊下,加入众人的谈话。
夏贵人眼珠儿一转,笑道待会儿贵嫔娘娘可要多喝两杯花露,早就听闻您喜欢喝这些花茶。
这边是又将陆娉婷在凤仪宫里的旧事重提了。
夏贵人住在洪淑妃宫中。她父亲是纹州的知州,是洪家的门客出身,靠着洪丞相一力保举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所以夏贵人一入宫便唯洪淑妃的马首是瞻。知晓洪淑妃厌烦陆娉婷,时不时就要踩上两脚。
陆娉婷脸上泛起一抹红,她如今失宠,一个小小的贵人,也可以随意调笑了。
是要多喝两杯。她攥紧了帕子,笑道,听闻淑妃娘娘殿中的花露,与别处可不同,格外甘醇。
她如此唾面自干,夏贵人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了。
不多时,高皇后也到了,宴席便正式开始。
众妃嫔按照位份入了席,宫女流水般奉上美酒佳肴。
喝酒之前,宫女先将蒸好的花露奉上,用白瓷瓮盛着,为每个宫妃倒了面前的白玉杯中。
一股清淡的香气缭绕在酒席之上。
洪淑妃举高了杯盏,笑道今日既然是本宫的东道,便越俎代庖一回,先敬诸位姐妹们,娘娘可不要怪我僭越啊。
高皇后点点头今日赏花,便不必计较什么尊卑位份了,同乐一场才好。
一边说着,也举起了杯子,众妃嫔自然无有不应。
吴婕看着杯中色如琥珀般清透晶莹的花露水,果然比普通花茶更显纯净。
旁边李充容赞道好甘醇的滋味啊。这般蒸出来的花茶,不带一丝烟火气儿。
这铜炉确实构思精巧,难怪人说南陈的机关术精妙。
众人议论纷纷。
夏贵人吹捧道也是长信宫周围的梨花开得好,这花想必也是感受了娘娘的福泽庇佑,才格外清香怡人。
这般直白的马屁,让众人都暗暗不齿。
李充容调侃道你不也是住在长信宫的吗,说不定也是你脂粉浓香,熏香了这些花朵。她也算是洪淑妃倚重的人,却看不上夏贵人这般献媚外露的。
夏贵人笑容一窒。
旁边林昭媛笑着转了话题嫔妾景福宫后面的桃花林也开得正好,待改日嫔妾做个东道,请诸位娘娘和姐妹们赏脸,也去看一看那日出映红云的景象。
众人纷纷说好。
花露不多,大家分着喝了,很快换成了酒水。
诸妃嫔谈笑风生,一派其乐融融。偶尔有些明着暗着的贬斥,也都悄无声息过去了。
吴婕吃了两筷子菜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了片刻。
突然坐席中央的高皇后咳嗽了起来。
原本只以为是呛着了,身后的女官连忙奉上茶水,谁知道高皇后勉强喝了两口,咳嗽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发严重。
不多时脸色发白,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好好的宴席突然出了这种变故,众妃嫔都慌乱起来。高皇后身边的侍女连忙去请了太医,女官又将高皇后扶着躺到长椅上歇息。
短短时间内,高皇后连嘴唇都发白了。这模样,连吴婕都看出情形不对劲儿了。
御医还没有赶到,秋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还是皇后身边一个容长脸的侍女果决些,低声道娘娘,得罪了在高皇后后背猛地派了两三下。
高皇后低呼了一声,俯下身,竟然呕吐了起来,将之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第47章 剧毒
御医急匆匆赶来, 正看到这一幕,惊骇万分。
太医院的首座唐万吉匆匆取了银针出来, 命宫女按住皇后,然后在她喉咙和手臂上连续扎了十几针。
说来也是奇妙,针灸下去, 高皇后的气息很快变得平稳了。虽然脸色还是惨淡,
吴婕夹在众人之间,脸上作出关切的表情来。她扫视四周,人人紧张恐惧。其中站在她几步远的陆娉婷更是脸色惨白,身形微微颤抖着。
吴婕垂下了视线。
眼瞅着高皇后略恢复了些, 她身边的秋嬷嬷厉声问道唐大人, 娘娘怎么会突然如此莫不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连洪淑妃都变了脸色。
在她主持的宴席上出了这种事儿, 她总有疏忽之责。长信宫的掌事女官沉声道秋嬷嬷关心则乱,却也不能胡乱攀诬。
秋嬷嬷却丝毫不理会她,径直盯着御医。
唐万吉摸着花白的长胡子, 蹙眉道娘娘这个症状, 发病又如此之急, 还真像是饮食上有些不恰当的东西。
幸而身边女官反应及时, 刚才娘娘已经吐了些出来。并未伤及根本。
洪淑妃又惊又怒,在她主持的宴席上出了这种事儿, 简直是狠狠的打脸。她咬牙开口道唐太医, 你可肯定了
唐万吉有些犹豫起来, 低头道这个还应该验看过皇后娘娘入口的东西才能有定论。
洪淑妃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就给我查,本宫不相信了,谁还敢在我长信宫中动手脚不成
秋嬷嬷扫了她一眼,既然淑妃娘娘如此深明大义,老奴便冒犯一回了。
说着,果然不跟洪淑妃客气,命凤仪宫的宫人将整个长廊都围了起来,宴席上的菜肴挨个检查。
高皇后身边的女官道娘娘这些日子胃口不佳,刚才也只喝了两杯新鲜的花露,用了两块点心罢了。
点心已经有专门的人试过,并无忌讳之处。而花露
唐万吉带着两名御医来到蒸花露的大铜炉之前,立刻有小太监将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花香伴着腾腾热气涌了出来。小太监又打开铜炉中间,将盛满了花瓣的银丝编制的横栏抽了出来。上面满满当当,堆着高高的梨花瓣,被腾腾热水蒸了小半个时辰,这些梨花都变了形状,湿哒哒黏成了一团。
唐万吉等人凑近了,用小银筷子夹起了几片梨花,
这些都是诸位娘娘刚刚在林中采集的。可有什么异样秋嬷嬷小声问道。
看不出来,容老臣带回太医院咦,这个,话未说完,唐万吉脸上露出异色,他夹起一片梨花瓣,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送到了唇边咬了一口。
立时低呼一声不对,这不是梨花瓣。他将几片花瓣举高,对着阳光仔细辨认,神情凝重起来这是银串儿海棠的花瓣。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唐万杰苍老的声音缓缓响着。
娘娘本就有咳喘之症,此花瓣天性凉寒,与皇后娘娘如今在服用的千金丹正好相冲,一旦入口,对娘娘来说不啻于剧毒入体
一阵惊呼声浮动在周围,却又很快压抑了下去。
秋嬷嬷惊怒交加地喝道今日是梨花宴,这银串儿海棠是从哪里来的
吴婕感觉有点儿想笑,她已经感觉到身边好几个妃嫔宫女目光闪烁地冲着自己头顶上扫过来了。
今日的宴席,只有她戴了银串儿海棠攒成的花冠,掉下一两片儿花瓣来再也正常不过了。
随着众人的目光,秋嬷嬷也注意到了吴婕的头顶,蹙眉道吴贵嫔,刚才可有接近这香露蒸炉
连询问都没有,这是要直接审问定罪的架势啊。
洪淑妃身边的掌事女官冬蕊回道今日这香露蒸炉之内的花朵,都是之前娘娘们都在这附近采集回来的。
话虽然没有说的明白,但也算承认,吴婕不仅经过香露蒸炉,而且向里面倒了采集的花瓣。
林昭媛皱眉道花瓣倒入之前,都由宫女专门检查过,确认并无污物才可啊。
两个守在蒸炉旁边的小宫女立刻跪倒在地上奴婢奴婢们并没有注意到在秋嬷嬷严苛的目光下,两个小宫女抖如糠菜。
唐万吉沉声道这银串儿海棠的花瓣与梨花一样都是纯白,形状也几乎没有分别,不细看很难辨别。
吴婕上前一步,沉声道照冬蕊的说法,今日人人都往这蒸炉里倒了花瓣,不独我一人。
夏贵人插嘴道可是我等并未簪佩银串儿海棠出来啊。
春日的阳光之下,吴婕头顶上那一簇银串儿海棠的光华分外刺眼。
吴婕想笑,最终摆出一脸委屈陆贵嫔说的有道理,可是嫔妾也没戴银串儿海棠的花簪啊。
众人一愣,就看见吴婕从头上将花簪取下来。
秋嬷嬷疑惑着将花簪接了过来,略看了两眼,意味深长盯着吴婕吴贵嫔好精致的花簪啊。
吴婕坦然道是以前在家中请了巧匠制作的,也算不得稀罕。我自小有一桩毛病,花粉太浓,鼻子便会不舒服,所以甚少戴这些时令花卉的。
众妃嫔听着,这才恍然大悟,吴婕头顶上这一簇花,竟然是假花,只是制作地精巧,跟真花无异了。
陆娉婷脸色发白,突然开了口,语调柔柔的听闻吴贵嫔昨日向花房要了不少银串儿海棠。
是有此事,如今还插在瓶中呢。吴婕不紧不慢地道,听闻陆贵嫔前些日子也要了不少这种花呢。
秋嬷嬷沉吟着,吴贵嫔头上是假花,那么她直接的嫌疑就洗清了。甚至说,她原本就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
银串儿海棠如今开得正好,这些日子各宫都有。若是那个宫妃有心,藏一些在袖子里,混杂在梨花当中如此说来,果然人人都有嫌疑,甚至这个吴贵嫔,反而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谁会下了毒、药之后,还将毒、药戴在头顶上呢。
吴婕又转头询问唐万吉唐大人,也不知道这银串儿海棠混了多少进去,。
唐万吉略一示意,另外两名御医立刻在架子上继续翻找起来,银串儿海棠的花瓣与梨花极为相似,一片黏糊糊的银色当中,想要找出来不容易。
但其中若是夹杂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就格外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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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侍女要登基邹涅(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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