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担惊受怕,时刻担心着会再次遭到流民的攻击,可是却又不知道能去哪里躲避。
云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们这一路已经算是幸运的,可是这种幸运又能持续多久呢?
宋王氏坐在她旁边,抱着刚刚吃完奶的安安拍奶嗝,这时宋周氏忽然走了过来。
娘。宋周氏看看周围,见只有宋王氏和云初母子,才低声说道,娘,咱们的煎饼好像变少了。
宋王氏一愣,皱起了眉头:煎饼咋会少呢?别是你记错了吧?
宋周氏急得连连摆手,说道:我咋会记错呢?咱们一家吃饭都在一起,粮食袋子都是我收拾的,煎饼的确少了一摞,至少有七八张。
宋家并不富裕,宋周氏身为长媳长嫂,对粮食是极为上心的,要是煎饼少了两三张兴许是她记错了,可是少了那么多呢,她怎么可能记错?
宋王氏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葛家。
可是她转念一想,两家人虽然一起走,可是吃饭都是分开吃的,葛老太太身体不好一路坐车,葛韩氏走路也是跟着马车,他们的驴车一直都是自家人跟着走,众目睽睽之下,葛家人怎么可能偷他家的煎饼?
宋周氏见宋王氏不说话,又小声地说了一句:不止煎饼,肉干也少了
宋王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想不出什么原因。
许是你记错了,又或许是半夜被什么动物偷了吧?宋王氏略带烦躁地说道,行了行了,这两天你多盯着点儿粮食,要是顺利,估计很快就到昌高了。
当着葛家人的面,宋王氏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找粮食,那让葛家人怎么想?
反正他们带的粮食还算足够,估计还有两天就到昌高了,只要不遇上流民,这些粮食即使是两家人一起吃也是绰绰有余。
葛骆氏心疼孩子,趁着这会儿葛韩氏做饭,便带着谨儿过来找云初。
云儿,你现在有空儿吗?能不能给谨儿推拿一下?
今日找住的地方找得太晚了,估计吃过晚饭大家就要休息了。
云初走了一天也很累,只是想着谨儿还未痊愈,便应了下来。
她让葛骆氏抱着孩子,然后开始推拿。
怕谨儿再发高烧,她加了退六腑,以及清天河水,清肝经,清心经,揉百会,掐揉小天心等。
推拿过后,谨儿便出了些汗,嘴里嚷嚷着饿了要吃的,显得十分精神。
葛骆氏这才放下心,谢过了云初,便带着谨儿回去了。
云初累得不行,勉强吃了口饭便早早睡下了,一夜无话。
与此同时,京城朝廷上却在争吵不休。
此前兴陵、罗亭、荆河等几个县报了洪灾,齐阳府先派了驿使上报朝廷,接着让河道官员亲自去了黄河边查看情况,又命各县对受灾的具体情况进行整理和统计,待各地将详细情况上报,再写了折子送到朝廷,如此来来回回,等到朝廷收到齐阳府关于洪灾的奏折,洪灾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如今灾民□□,兴陵失守,流民四处逃窜,齐阳府不敢拖延隐瞒,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朝廷。
此刻各部官员还没等完全了解齐阳府洪灾的具体情况,就得知兴陵大乱的消息,自然是既震惊又诧异。
于是大家重新拿起齐阳府上的洪灾奏折,这日从上朝就一直在紧急讨论应对之法。
有大臣提议立刻让兵部派兵镇压,避免灾民到处流窜,甚至变成流寇,祸乱一方。
有人建议户部应该马上拨银赈灾,平粜米价,安置流民。
还有人说应该让工部抓紧时间疏通河道,让受灾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大家众口纷纭,都觉得自己的建议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吵了大半天还吵不出结果来。
离紫禁城不远的永王府里,傅景胤听李茂说着朝廷上的争议,不由得面露冷笑。
凭他们吵去,再吵上一个月,乱民都能打到京城了。他拿起桌上的药碗,将浓稠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李茂忙捧了茶盏奉上,傅景胤漱了漱口,随手将茶盏放在一旁。
李茂命小厮撤了药碗和茶盏下去,才垂手说道:主子不必跟这起子人置气,依小人看,这后面只怕有人推波助澜。
傅景胤冷哼一声,说道:连你都看得出来,那位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出的都是什么昏招!
书房里并无旁人,李茂说话也没那么忌讳,直言说道:如今皇上抱恙,命太子殿下监国,豫王自然是要急的。
皇上已年逾六十,哪怕是小小地生一场病,朝野也不免人心动荡。
当初傅景胤听说黄河决堤,担心有人趁乱生事,便立刻动身去齐阳府查看,谁知才过了荆河便得知皇上染病,他日夜兼程往回赶,不料没到兴陵就犯了旧疾。
幸好遇到一个会医术的乡下女子,他才得以安然无恙,在兴陵休养了几日便回了京城。
傅景胤亲眼见过了洪灾过后百姓的惨状,再想起朝廷这些大臣只会纸上谈兵,心里越发厌烦。
他巴不得乱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傅景胤皱了皱眉,说道,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让他如愿。
他咳嗽了几声,扶着桌子起身:叫人进来给本王更衣,本王要进宫见太子哥。
李茂知道他必是有了主意,定是拦不住的,忙叫人进来服侍。
傅景胤伸出双臂,由着小厮换了身衣裳,忽然想到一件事,侧头看向李茂。
本王记得咱们在兴陵的时候,曾见过城外有粥棚,灾民既有了吃食,怎么还会攻城?
虽说朝廷这次赈灾慢了点,可是齐阳府向来富庶,洪灾之后各地富户立刻纷纷捐银出力,或是搭粥棚,或是建义仓,或是平米价,灾民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只要有口吃的,便会艰难支撑下去,但凡还有活路,谁会冒着砍头灭族的风险攻城造反?
他刚才回忆了一下,至少他在兴陵那几天,兴陵看起来还是一派宁和的。
所以他才想不通,短短十数日的功夫,兴陵为何会被灾民攻袭?
李茂想起他私下里问驿使的话,犹豫了片刻,将城外时疫爆发,城中无人再敢出去施粥,最后导致人吃人的惨烈境况实说了。
你是说因为时疫!?傅景胤倏地转身,差点儿将为他穿衣的小厮打翻在地。
第045章 拒马
李茂吓了一跳, 忙低头说道:正是。
傅景胤看李茂不敢多说的模样,忽然想起那个面对他的注视却依然如寒梅般挺立的娇小身影。
他攥了攥拳,冷声道:离开兴陵之前, 本王曾让李四去通知谭寅立,城中有了时疫, 让他严加防范, 这个谭寅立他干什么去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李茂却知道他此刻定是隐忍着怒气。
李茂不敢隐瞒, 只能据实禀告:咱们走了没几日,谭寅立报了母亲急病, 连夜回老家去了。
什么!?傅景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为一县父母官,城外有数十万灾民,城内时疫蔓延,他竟然跑了!?
极少见到主子发这么大的火, 即使不是因为自己,李茂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连忙深深地低下头去。
傅景胤喘了几口气, 怒极反笑:好, 好!真是我大宁朝的好官!
他大步走到李茂面前,冷声道:你亲自去,将谭寅立给本王带到京城,本王要亲自审讯!
李茂立刻跪下领命:是,小人即刻就去!
看着李茂快步出门,傅景胤面冷如霜。
一旁的小厮战战兢兢地上前, 想系上方才还没系完的带子, 傅景胤却随手将外衫一拢, 大步出门去了。
乱民,时疫若是再不尽快控制,世道就真的要乱了。
这日晌午,云初他们经过了一个三叉路口,葛文清看了看四周,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从东北那个路口一直往前走,约莫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昌高县了。
一听说很快就要到昌高了,疲惫不堪的众人都不由得精神大振。
即使是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神色恹恹的葛老太太,听说这个消息也十分高兴,絮絮叨叨地跟儿媳和孙媳妇说起了娘家那些人和事。
目的地就在前方,大家都急着赶路,谁也顾不上休息,午饭就在路边随便吃了些干粮和水,便匆匆启程。
有了奔头,大家的脚程都加快了不少,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山峰。
葛文清指着最前方那座山跟大家说,只要绕过那座山,再往前就是昌高境内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昌高了,大家都十分高兴,赶着马车和驴车往前奔。
可是才绕过山脚,他们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群人。
这些人大部分衣衫肮脏破旧,跟他们一路看到的逃难的百姓差不多,看起来不像是凶残的流民。
见到那些人堵在官道中间,把两边的空地也占了不少,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葛文清和宋大庄商量了几句,决定让几个男人先过去查看一下情况,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消息。
葛文清,宋大庄和宋福三人走了过去,只见那些人或站或坐,个个儿有气无力的。
宋大庄看到路旁有个靠着石头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问道:大兄弟,这里是出了啥事,咋这么多人都停在这儿呢?
前方是一处偌大的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些人都在这里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向前方稍稍抬了抬下巴,看起来虚弱不堪,说话声音都不大。
前面过不去了。
啥?过不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宋大庄和葛文清等人都愣住了。
咋会过不去呢?前面不是官道吗?难道也被洪水冲毁了?
那男子像是饿坏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宋大庄他们得不到回答,只好继续往前走,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些人显然都是一路赶过来的,却都被堵在了这里,所有人看起来都精疲力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葛文清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了人群最前方。
只见平坦的官道上赫然出现了一堆巨大的拒马,将整条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那些拒马足足有三四米高,上面还扎满了削尖的木棍,即使是想要攀爬也无从下手。
拒马的另一头,还有几十名官兵模样的人,他们个个儿或是挂着佩刀,或是手持□□,十分警惕地盯着流民的方向。
葛文清见状,又是吃惊又是诧异,他快步走过去,隔着拒马喊道:官爷,这路为什么被封了?
可是那些官兵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来来回回地巡视着。
眼看着昌高就在眼前,官道却被封死,葛文清的情绪格外激动。
官爷,官爷!我们不是流民!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
宋大庄和宋福也喊了起来: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的!
我们还有老人孩子,还有一大家子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啊!请官爷行个方便吧!
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那些原本或坐或躺的人群,此刻都渐渐聚到了拒马前。
官爷,求你们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
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啊!
再走下去,真的要死人了,官老爷,求求你们做做善事吧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哭声,哀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些官兵被吵得烦了,其中一个走过来,用□□敲了敲拒马,一脸地不耐烦。
你们嚎丧什么?都给我小点儿声!我们县令大人亲自下了令,从兴陵来的人一个也不许进昌高!
葛文清见他过来,慌忙掏出怀中的几张纸,喊道:官爷,我有路引!请你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官兵一抬□□,差点儿刺中葛文清的脸。
什么路引都不好使!你们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葛文清下意识地向后躲避,还是宋福扶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
身后人群扑通扑通地跪倒了一大片,有人砰砰地磕起头来,哭喊声连成一片。
老天爷啊,给一条活路吧!
我们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啊!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那官兵见群情悲愤,扬声骂道:你们想干什么?也想学着那些流民造反吗?我们昌高可不是你们兴陵,由着你们肆意妄为!有想惹事的,先问问老子这杆枪!
渐黑的夜色中,那官兵手里的□□寒光闪闪,后面那些官兵也纷纷挥枪或拔出长刀,枪头和刀尖都对准了拒马另一边的人群。
众人被吓住了,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也没人再敢出声哀求了。
那官兵见震慑住了众人,这才收了□□,冷哼道:有在这哭嚎的力气,不如赶紧回老家去!老子好心奉劝你们一句,不止昌高,往其他方向去的路也全都封了!你们老老实实回去,兴许还有活路!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心全都沉到了谷底。
葛文清见那些官兵转过身去,再不理会他们,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宋大庄和宋福回到大家等待的地方。
宋王氏等人见他们迟迟不回,早已心乱如麻,云初看着前面哭声阵阵的人群,也有了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葛文清等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把方才的经过说给大家听。
听说官道被封,大家全都既震惊又绝望,女人们都急哭了。
这可怎么办?咱们该去哪儿啊?
好好的,路咋就给封了呢?这是不让咱们活了呀!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难不成真的没办法了吗?
云初听着大家的哭喊声,也是眉头紧蹙。
之前她就预感不好,兴陵□□,时疫爆发,附近县城村庄听见消息,很有可能会封城自保,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兴陵。
所以她催着大家快些赶路,只想赶紧离开兴陵,可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出去。
虽然他们有粮食,可是被隔在这里,前路封死,后有乱民和时疫,他们又能撑多久?
难道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大家想不出个主意来,天色却很快就黑了,只好原地卸了车休息。
女人心事重重地挖灶生火,做好了饭却没人吃得下去。
本想着今夜就能到昌高,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被堵住了路。
云初喝了几口粗粮粥,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便起身走到葛文清身边。
葛先生,我想请教您几件事。
这一路走下来,葛文清也注意到云初在宋家是个特别的人物,此时见云初主动过来,便说道:侄女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几日相处,宋家人和葛家人互相扶持,葛岳衡叫宋福等人为宋大哥宋二哥,葛文清也叫他们侄子侄女之类的,显得更亲近些。
云初点点头,问道:如果从这条官道过去,到昌高还有多远?
葛文清想了想,说道:大约还有七八里左右,就能到昌高县城了。
云初抬起手,指向黑夜中那几座黑魆魆的高山,说道:如果爬山过去,能不能到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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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儿带女去逃荒(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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