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下夫子已然开口,他只得忍下,略带同情地看了眼小师妹,便随申晏一道走了。
*
殷姝此刻脑袋空空,完全没看到两人同情的神情,即使看到了,好像也只会觉得这两人真奇怪。
小院外的打更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一种信号,诸多百姓纷纷打开房门,喊着左邻右舍的街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河灯准备去河边放灯。
放河灯正是杜康日的另一佳事,人们都会去到河边,在河灯上书写下期盼与对已逝之人的哀思,以河灯为寄,流去天端。
此夜江水南流夜有声,万家灯火夹江明。
殷姝呆呆地起身,明眸盯着柏遗半天,便忽然伸手拉他,朝着小院外走去。
柏遗眸光一颤,低头看向她握住他手腕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下,他用尽全力压下回握的欲望。
半晌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她,眼中情绪矛盾。
按理说,他应该挣脱她的手,不着痕迹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淡淡地告诉她,他们一人是夫子,一人是学生,断是不能如此。
如同许多年前他如此对勾颐一样。
可是
他的私心第一次学着去争取身体的控制权,并且,此次一向强势的理智占下风。
这样的结果便是,他脚步随她动,殷姝拉着柏遗直直走向河边。
两人或多或少引起路上百姓的注意,毕竟两人容貌不似凡人,两人间气氛奇异,以为两人是新婚的小夫妻,纷纷献上祝福的目光。
直至行到溧水边,河面原本该是寂静如常,却因此盛事,水光粼粼,片刻涟漪散去。
殷姝此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他们手里的那个东西。
她复又转头看向柏遗,这个人会给她斗篷,那么也肯定会给她那个东西。
柏遗见面前少女坦然的态度,只得叹一口气,轻轻挣脱她的手,温和说道:那你不要四处乱走。
说完,便转身朝着卖河灯的小贩处走去,只是还未走一步,便感受到身后衣角传来一股小小的阻力。
他回头,便见殷姝谴责的意味明显,似乎在控诉他扔下她自己走了。
心下无奈的情绪到达极点,面前少女眼雾模糊,他只得将右侧袖角给她,牵着她一道去买河灯。
小贩在此摆摊多年,确实第一次见如此般配的夫妻,男子惊才风逸,气质温和,女子亦是容色清丽。
想来应是富贵人家将养出来的。
便殷勤说道:两位可在这边写下自己心愿,河灯会将其带去天边。
柏遗本身不信这些,他所为之事更是逆天命,背人伦,所以只偏头看向身侧的殷姝,等她慢慢写。
她神情虔诚,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心愿,怕神明看不到,嘴上还在默念着。
跟个还未长大的幼童一般。
见她如此,他心下一动,转身也在河灯上挥笔写下:愿她所求之事皆能如愿,她此身所有业障,诸施加于他身。
两人学着旁人般,将河灯放于水边,见潺潺水流送走点点荧光的河灯。
两人立在此处,皆不说话,神思各异。
直至殷姝开口,
夫子,你要不要猜一下,我许的是何愿望?
听见殷姝如此称呼他,柏遗便知她已然神色清明,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些奇异的情绪。
也不等柏遗回答,她转过头看向柏遗,不复平时的垂头敛眉,她直直撞上柏遗的眼眸,大胆且热烈。
他目光还是如月光般清冽温和,像是在包容她。
她一字一句道:我愿,所珍视之人平安喜乐。
夫子你,还有师姐师兄们能够一生无忧,摆脱命运束缚。
我愿,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
所有百姓能够不必流离失所,不必担忧家中粮食与煤炭是否够用。
我愿,官场清明,有才德之人不拘身份如何,能者得之重用。
不只是原书男主,更是千千万万读书人。
不只是男子,更是心中有丘壑的女子。
我愿,世间女子不囿于那一方天地,独立于世。
肖昭,仁禾,傅母,师姐,殷母还有赵菱媛等,她们都不该成为谁的附属。
我愿,此身只为自己掌握。
不只是殷家女公子,而是殷姝自己。
说到最后一句,她哭腔已现,似乎怕自己太贪心,复又低声补了一句话。
身侧之人听清楚了,她说,若是前面四个愿望能够得以实现,她自身便不值一提。
柏遗喉间发痒,启唇却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此时他内心想法。
他自幼学圣人之道,人人赞他是圣人转世,脱俗世间。
偏生好笑的是,他生就苦难中,见过世道诸恶。
他从不想做圣人,只想以自身为刀,劈断虚伪不堪的纲常。
为此,他抛弃私欲,一半藏匿暗中。
夜深梦回,梦中多是狰狞的面孔与残破的血肉,以及挥之不去的猩红色。
他无法入眠,开始试着将梦中之景流于帙卷上。
然而并不得半分解脱,反倒越发痛苦。
他每每神思拉扯至极限时,便会拿起案桌上的匕首,思虑从何处下手最为轻松。
可内心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
直至在这一刻,耳边传来殷姝的言语。
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世间痛苦者不止他一人。
自己所为之事,正是他幼时最嗤之以鼻的一句禅语。
吾不入地狱,何人入地狱。
好在,他等到了。
第25章 迟来的第三更
殷姝酒量不算好, 但好在并未喝多少。
脑袋浑浑噩噩的,她一向自持,只这一次放纵自己神思陷溺在混沌之中。
直至她拉着柏遗去到溧水边, 被河边冷风一吹,她才陡然清醒过来。
康衢烟月,沉烽静柝。
月光映水,静影沉璧, 人与天地同。
佳节的河灯盏盏, 分外热闹, 唯独此处清冷。
此刻,她竟生出贪念,贪念掌间温热。
殷姝反复告诫自己, 只限今晚。
如她所料, 他眼里始终是恒久不变的温和,淡如月色的温和。
仿佛只是将你看作是不懂事的小辈。
盯着他的眼眸看得久了,会将他眼中的温和错认为宠溺。
然而实则, 这两词有天壤之别。
柏遗还是妥协了,替她去买河灯, 叮嘱她莫要乱跑。
她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忆起她问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好。
他说因为他是她的夫子。
殷姝心口好像被揪起来,鼻尖一酸, 眼前模糊起来。
她静静立在原地, 手指却扯住他的衣角。
仿佛这一刻, 她以心为囚, 等待他的审判。
过去种种, 浮现眼前。
不论是青竹山上他为她取字纤阿。
亦或是那日客栈顶楼, 他斜靠天窗, 脸色冷峭却叮嘱她风凉,早日回房休息。
还是,他说祸端皆可为她挡下,自己尽可随心而为。
万般情绪交杂作壤,萌发出一股弱弱的焰火。
他叹了一口气,显然对自己无奈,不知该如何待之。
见他如此,她指尖微颤,燃到心头的焰火将息未息,她全身的劲似乎用完了,正欲松手。
面前男子将右侧袖袍递予她,她下意识抓住。
便是这么一前一后,两人去到小贩摊位。
一如来时,她牵着他一般。
*
当热情的小贩提醒可以写上自己内心的求愿时,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他。
柏遗身姿如玉,一动不动,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只将目光凝在自己身上。
殷姝心下一定,提笔写下自己的愿望。
很快,身侧的他也有所动作,她忍不住分神,他会写些什么呢。
两人立在河边,见河灯相依飘远,殷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今晚一切就在此刻画上尾声吧。
佳节再好,也不可多得。
她洒然一笑,开口道:夫子,你要不要猜一下,我许的是何愿望?
话一出口,后面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那些都是她真心的渴求,虽寄予虚无缥缈的神佛,可她发誓,定会以此身全之。
柏遗也愣了许久,看向他的眸中情绪波涌,最终平息下来化为细碎的笑意。
他说:会实现的。
语气郑重,似乎这也是他的愿望。
*
翌日,殷姝还有些头疼,候在外室的仁禾立刻端来一碗醒酒汤。
她一口灌下去,缓了会儿,才觉顺畅。
将空碗递予仁禾的时候,殷姝想起什么似的,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
不确定问: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她依稀记得,已然夜半过头,她与柏遗并肩走在早已空无人烟的街上。
接着她困意袭来,加上醉酒的后劲,她眼皮子都抬不起。
然后只见柏遗薄唇动了动,她耳边尽是嗡嗡声,听得不甚清楚。
随即,柏遗一把将她抱起。
她自觉找到个舒适窝,便睡过去了。
等等!
夫子抱她了?
殷姝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应该是在做梦,对,做梦。
仁禾听到这问话,一脸复杂,见自家女公子已然快缩至床角,还是眼睛一闭,大声揭穿她:
昨夜是大家将女公子送回的,好在并无旁人看见。
殷姝:
此刻已然看淡人生,觉着自己旋即便可削发为尼出家。
纠结万分,还是将此事先搁置一旁,殷姝坐直身子,问道:昨日让你去查那地,可有何发现?
仁禾将碗搁下,见门窗禁闭,低声禀告:不出女公子所料,那人去的方向正是杨氏钱庄,我怕他发现,并未跟上。
殷姝颔首,好在她记性不错,原书提及过,窦赋修暗中发展的另一势力便是杨氏钱庄。
经他谋划,杨氏钱庄已经遍及天下,为他暗中流转钱财,培养暗卫。
因此,不难推断,他此番低调行事的落脚点定是他最为掌握的杨氏钱庄。
只是,我还钱庄外瞧见了一个熟人。仁禾又提及一事,说此话时,她神情复杂。
何人?
肖昭。
许久未曾听见肖昭的消息,自青竹山她放肖昭下山后,也未派人去探寻她消息。
想着她身手不错,自保尚可。
只是没想到,她怎会出现在徽城。
先是窦赋修,后是肖昭,其中必定有所关联。
殷姝心下有所计较,吩咐道:我们去会会故人。
昨日挂上的华彩灯笼还未拆下,街上仍是一派热闹之色。
殷姝与仁禾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容貌也略略修饰过,不至于让人一眼便注意到。
好在今日钱庄客人少,殷姝寻个间隙便带着仁禾进去。
柜台后的掌柜头也不抬,手将那算盘拨个不停,问道:客人是要存钱还是借贷?
殷姝压低声线,小声道:我找人。
掌柜听个乐,终于抬起头看向殷姝,好笑道:客人莫不是走错道了,找人出门右转去衙门,你来钱庄找什么人?
我找肖昭。殷姝打断他,直直说道。
提到肖昭,掌柜嘴角噙着的笑一僵,眼神满是警惕,随即语气不客气起来,客人莫不是没听清,这里是钱庄,找人还请去衙门。
可殷姝并未生气,甚至神色一丝波动都无,只重复道:我寻肖昭,你只管告知她。
掌柜还未开口,便见店门走进一女郎,朗声道:
何人寻我?
殷姝转身看着肖昭,她与之前青竹山装扮截然不同。
印象中的她总是一身利落劲装,神色总是凛然,盖是做暗卫久了。
可现在的她一身寻常女儿家的衣裙,如她性子,不喜繁饰,只别了一只木钗,也并未带面纱。
此时肖昭,不,应该是萧昭,上下打量面前这位脸色腊黄,气质却清然的女郎,隐隐熟悉感上头。
忽的,她试探问道:女公子?
殷姝轻笑颔首,接着便见萧昭抿唇笑起来,眼中激动暴露无遗。
掌柜一看,竟真是熟识,又见外客愈发多,担心萧昭安危,便开口:阿昭,你带这位客人去后院吧。
萧昭点头,带着殷姝与仁禾去往后院。
边给殷姝解释:自打我离开青竹山后,便有一方势力一直追杀我,后来辗转来到徽城,杨伯无儿无女,便视我为干女儿,我也在此地落脚。
殷姝明显感觉到萧昭在某些细节上略略带过,想来也是有所顾忌。
待到进到萧昭房内,三人落座,萧昭才试探问道:女公子怎知我在这里?
殷姝看向仁禾,仁禾开口:女公子本是来徽城探亲,昨日杜康日吩咐我出来买糕点,我便在钱庄外瞧见你。
便将此事告知女公子,女公子虽不言,我却瞧出她心中挂念你,劝她来看看你。
说到此处,仁禾还一脸忿忿。
殷姝伸出手点点仁禾的额头,打趣道:让我闻闻,是否醋坛子打翻了。
主仆二人的调笑显然让萧昭稍稍放下戒备心。
虽说她当初确实为殷姝所救,可时隔如此久,殷姝突然上门,未免多些警惕。
更何况,这位殷家女公子心思不浅,而她再也不是独身一人。
要是一步踏错,便会牵连护她之人。
见萧昭面色有所波动,殷姝才开口说:那日你下山后,我并未派人跟着你,想着你既为自由身,便不该再有羁绊。
一直未有你消息,我心中也多分记挂,因此知晓你曾出没此地,才斗胆拜访。
此话也不算作假,殷姝心中其实一直担忧萧昭境况,她虽为暗卫,可一生都在为别人所用,不得半刻自由,世事懵懂,怕她再次重蹈覆辙。
萧昭显然读懂殷姝言下之意,看向她的目光坦然,听闻殷家二公子大婚,殷家大喜。
语气坦荡潇洒,再不复之前困囿情爱之象。
殷姝总算放下心,接着问道:你方才所言,有追杀你的势力,可查清是何人?
按照殷衡的性子,他现下最恨之人便是殷姝,应该是没心思去查萧昭这个已死之人。
萧昭摇摇头,含糊过去,盖是以前的仇家吧。
殷姝目光微微一闪,见她逃避这一话题,约莫猜到些信息。
实不相瞒,我前来还有一事相托。
萧昭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放下后,才笑道:女公子但说无妨。
自青竹山至殷家再至徽城,一路来所见尽是流民弃儿。
好在我手头有些余钱,因而,我想办个慈幼局,想寻个外头的人替我张罗,不知你是否能担下此事?
殷姝恍若未觉萧昭动作,直直开口道。
此时萧昭心下窘迫,她本以为女公子是想从她身上打探消息,却没想到她居然提及流民之事。
世道多不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世家豪族享锦衣玉食,极少舍得瞥眼看向人世艰辛。
想到当初青竹山一事,她也是如此言辞恳切,才有此日的自己。
萧昭未有片刻犹豫,满口应下,保证自己定会好生打理这个慈幼局。
*
殷姝主仆二人往回走,身旁的仁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此番我们并未打探到任何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殷姝示意她小心隔墙有耳,仁禾噤声,脸色仍旧焦急。
没有任何消息吗?
那可不一定。
想到萧昭头上别的那支木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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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后发现夫子是反派(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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