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存有他和母亲姜玥, 以及他所有的年少回忆的房屋其实只是个暂时的居住地,在此定居之前,他们四处搬家漂泊。
但大概是A市东城区的花景太过美好, 这一住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的家从来不是这套房子。
而是房子里的人, 还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掌中的房本似有千斤重,姜予的视线略过“房主:裴枭白”一栏时,默默垂下了眼帘。
他试图不去想当年二十出头,还没有闯荡出名气的裴枭白是以何种心情决绝地用掉了自己所有的存款,还背上了金额巨大的债务, 只为了将这套房子买下来。
甚至如果裴枭白买下房子是为了把隔壁和自己家打通扩大成一整个平层, 姜予都会觉得好受很多。
但不是。
无论是裴枭白,还是周姨和裴叔,没有人这么做。
姜予捏着房本的指节骤然用力,在纸张上留下一点浅浅的折痕。
对方买下这套房子, 然后将它像一个礼品一样好好保存起来, 等待着一个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不知何时回来的人将它拆封。
裴枭白等到了。
可是这等待的过程是如此的漫长又艰难, 像等一场无望的春日,像等一场下不尽的暴雪。
“……周姨,谢谢。”姜予轻声道,“谢谢您告诉我。”
他将房本纸张上的折痕抚平, 然后将它重新装回纸袋中还给了周姨, 在那个瞬间, 姜予的心中无比的宁静。
他想起那日他刚刚回到A市时, 在路边拖着行李行走,连个稳定的住处都没有,只能去住酒店。
万家灯火闪烁,他走在黑暗里,看不见璀璨的星,也摸不到自己未来的路,他闭上眼无法触摸到希望和明天,只能看到皑皑冰原和铺天盖地的血色。
但他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久违的家宴上,裴叔难得开了瓶收藏了多年的珍贵葡萄酒。
裴叔人少言,嘴巴也笨,执拗的性子和裴枭白一等一的相像,虽不若周姨和姜玥那般交情深厚,但到底还是看着姜予长大的,这回得知姜予再次回来也是面色复杂,感慨万千。
“来,小予!”
他说不出煽情的话,便努力伸着筷子对菜品点来点去,说这是姜予小时候就喜欢吃的东西,想吃什么就自己夹。
裴叔将倒了半杯的酒红色液体推到姜予的面前,半道上被裴枭白挡掉了。
裴枭白不声不响地挪开了酒杯,也不解释,一张冷脸表情淡淡的,夹了块鲈鱼埋头挑刺。
这是裴枭白进门以来第二次表现出与裴叔的不合了。
一旁周姨笑盈盈的唇角落了下来,裴叔的神色也带上了愠怒,和裴枭白较劲一般,再次大力地将酒杯重新往姜予的方向推。
情况不对。
见此情形,姜予赶在裴枭白之前接下了那杯葡萄酒,打断了这份僵直的气氛,说道:“谢谢裴叔。”
葡萄酒是不碍事的,少喝一点可以活血,至于会不会醉……现在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了。
他心中忐忑,想着裴枭白和裴叔不要因为这点小事闹矛盾,手掌接过酒杯后就掩在桌下朝裴枭白的方向拍了拍。
虽然不知道拍在了哪里,大概是腿上吧,裴枭白眉间蹙起的纹路稍稍舒展开来,看了眼姜予,面上的抗拒神色也收敛了许多。
本来好好的一顿饭到底还是毁了。
裴枭白的脾气忍住了,裴叔却越想越气。
他看了眼一旁乖巧的姜予,听着姜予左一句“谢谢裴叔”,又一句“谢谢周姨”,再一抬头看着眼前过年都不愿意在家呆着的裴枭白,为人父母的心酸、怨气和不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小予是打算在A市定下了?”
裴叔只能粗声粗气地将话题移到姜予的身上,“现在怎么样啊?”
或多或少地从乔森那里了解了一些姜予的现状,也知道姜予不愁吃穿,手里有点闲钱,物质方面算是宽裕。
他话音一顿,将真实的目的抛出来了,“身边有合适的对象在交往吗?年龄也不算小了。”
坐在裴叔身边的周姨一下子急了,伸手打了裴叔一下,责怪他怎么说话不知道身份和轻重,上来就打听人家的私事。
“小予啊……”周姨勉强笑了笑,“你裴叔开玩笑呢!”
裴叔一瞪眼,“谁开玩笑了?”
“这话怎么不能问,自家的兔崽子说不得问不得,一说就急。怎么现在连小予也问不得了?”
这话明着和姜予聊天,可暗指谁,餐桌上的四个人都心知肚明。
裴枭白捏着筷子的指节白了,眉眼间难掩疲倦,他“啪”地一声将筷子落到了碗边,上下嘴唇一碰,声调又直又冷。
大概是不想在姜予面前表现的太难堪,裴枭白的语气十分克制,用词也比较含糊,强压着情绪,说道:“不是说和我一会儿单独聊吗”
现在又当着姜予的面谈起这些他每次都试图绕开的话题,到底是想做什么?
裴枭白猛地站起身,嗓间喉结上下滑动,唇角也向上扯了扯,裴叔也“嘭”地一声按住了面前的桌子,转身大吼道:“行!那你这个兔崽子跟我过来!”
两个人在姜予面前皆气冲冲地一前一后走了。
嘴中还咬着一块糖醋小排,猝不及防地将事情的全部发展都收入眼中,姜予懵了,半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勉强将糖醋小排吃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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