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这般说,哪个时代都有哪个时代的难处。这段时日里思考了很多的燕赤霞倒是说了句公道话,你我去过的《怪物王国》,不就有千般富庶,万般发达,可那里面的人,也自有人家的难处。
燕红想起自己去过的荒诞侧,点头道:也是,正如古人所说,人间道总是不平的,但也总有人想要它平,万世万代一直一直也会有人想要它平,这世道总能一代好过一代。
燕赤霞不由一笑,这就是他和小师妹的区别了,他总是落目于那些让人徒叹奈何之处,而燕红眼里总是有希望。
兄妹两个才刚说了几句话,便先后被人叫走。
女子学院又来了学子,燕红得去照看着,燕赤霞却是被燕老大给请去了。
原来,是李家村燕氏一族的几个老辈人听闻燕老大家来了个秦地本家后人,有心打听本家那边的情况,托了燕老大来请。
燕赤霞听燕老大道明来意,不由得紧张起来
论辈分他其实跟黔地这一支燕氏的老祖宗只差一辈来着!
硬着头皮来到燕太叔公家,坐下来跟一屋子的黔地燕氏男丁聊了会儿,燕赤霞的脸色便渐渐有些古怪。
燕赤霞默默将视线投向燕老大,眼睁睁看着原本对黔地燕氏一族认祖还宗一事颇为热情的燕老大,面色越来越难看。
此刻,坐在屋内首座上的燕太叔公嘴上正在说的,并不是拿来做由头的认祖还宗,而是重订黔地燕氏一族族谱,重修宗祠一事。
下方一众燕氏男丁纷纷附和燕太叔公,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燕老大身上打转。
见到这情形,燕赤霞哪还不明白?
黔地这一支燕氏,原本各家日子都过得艰难,没谁顾得上宗族宗祠这些旧礼全是一帮子破落户,也确实没那余力去瞎折腾什么。
但燕老大家的日子眼见起来了,却不说先尽顾着同姓人,反倒是大张旗鼓搞什么女学、真金白银全砸在一些不知从哪来的外姓孤女身上,燕氏这些族人,哪个还能忍得着?
本家族侄坐在这儿,咱们也莫要丢了咱们黔地这一支的脸面。燕太叔公做了一番铺垫,扭脸望向燕老大,林祥(燕老大的大名),你们家是咱们黔地这一支最出息的,这宗祠修在哪处合适,你也说说看法。
太叔公要我来说,那我就说了。憋了半天火气的燕老大强忍怒气道,要我说,没得费这些虚头巴脑功夫,小辈们逢年过节都是来太叔公家拜老祖,都习惯了,用不着转去别处,宗祠不修也罢。这些年族谱上该增减的名字也都增减了,用不着重订。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燕太叔公是万万没想到老三家(燕老爷子)的好大儿是这般油盐不进,一张老脸绷得通红,旁边那些燕氏男丁更是个个变色。
燕老大深恨这帮族亲平白拿认祖还宗由头哄骗他、让他在闺女师兄面前丢了大人,说话更加不客气:咱们家也不是什么诗书传家的大族,全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做甚去讲究那些虚礼,传出去了平白惹人笑话。
太叔公实在听不下去,也不管会不会在本家族侄面前丢人了,面红耳赤地喝骂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说话忑也不懂事,咱们燕家怎么就不是诗书传家了,当年老祖要不是来了黔地便抛洒家财置办田产,哪来你们这些小辈的房屋住,田地耕?
燕老大一声冷笑:不错,如今这李家村里,但凡姓燕的,哪个要说不认老祖,我第一个绕不得他;但败了老祖传下来的族产族田、却也没说养出个把个读书种子的,却不是我燕老大。
这话一出,燕太叔公顿时老脸躁红,太叔公家那几个对燕老大虎视眈眈的儿子孙子也面色颇为不自然。
黔地燕氏这一支的老祖,举家迁来李家村后,自然是为族中置办了族田族产的。
到燕老大这一辈,幼时还被送去念过几天学堂不然他也不会勉强能认得几个字,还能把老祖的名讳背下来,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但到了燕红的大姐燕霞出生后,李家村这支燕氏便彻底败落了辈分颇高、要被燕氏人喊一声三叔公的燕老爷子,最心爱的大孙子燕大宝都没见过学堂的大门长成什么样。
归根究底,是黔地这支燕氏始终没能培养出个能挤进大明科场的读书人,哪怕是个童生都没见过。
太叔公家的几个儿子、燕老大的隔房堂兄,年少时借读书之名去镇上过清闲日子,白白耗尽了燕氏族产才灰溜溜回来种地,这事在燕老大这一辈燕氏人里,不是什么秘密。
燕老大若性格软糯些、目光短浅些,说不准会被重订族谱、重修宗祠这种说法糊弄过去。
但他是亲眼见过太叔公家仗着拿捏住族谱便公然将族产以作私用的,更是在这些年的辛苦生活里尝尽了人间冷暖;堂屋里坐的燕氏男丁,有好几个年年去镇上打短工时还要靠他去与雇主周旋、去与工头讨要工钱。
更别提闺女本事后,燕老大知道自家闺女连府城里的镇守太监都能交结他若还能被一群连北山镇都没出过的农民糊弄住,那除非他的眼睛瞎了,脑子也糊涂了。
显然,燕老大眼神很好,脑子也不糊涂,不用被骗来当见证人的本家族侄燕赤霞提醒他都能看得出这帮人的盘算:不过是想忽悠他承建宗祠,好以宗族的名义使他把自家的财货拿出来为族人所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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