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不满他的用词,却又觉得他形容得没错,自己在他面前好像确实稍显强势,便又伶牙俐齿地问道:你怎么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
因为喜欢你啊,盛席扉忽然感到些心酸地想。他不许自己说那些话,却又老这样围堵自己。
因为好奇啊,没见过你这种拧巴性格。他只能这样开玩笑地说。
秋辞又笑了,想了想,说:我觉得我可能本来就不适合干这行,我看别的同事都那么有干劲儿,既觉得不理解,又非常羡慕。完成一个项目,我也有成就感;看着银行余额变多,我也能多一点安全感;出门在外总被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也有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快感;但是都不够,远远不够。我没有我同事们那么强大的动力,所以就算没有那件事,我可能也干不长吧。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选这行呢?还坚持这么多年?
秋辞耸了下肩,没有开口,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一时想不好要怎么回答。这时他贴近窗户看向外面:这是我们初中吗?
盛席扉喜欢他用我们这词,说是,扭头却看见秋辞扒着窗户,背影像是被定在那窗框里了。
他下意识多说话,想把秋辞从那框里拉出来,你是不是好长时间没走这条路都不认识了?咱们平时从北京回来,下高速以后都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城,不走这边这些年发展得真快,全都变样了,街道变宽了,楼变高了,就咱们学校的大门还保持原样,我每次看见都还挺怀念的他说着说着停了口,因为觉得秋辞没有在听。
秋辞?盛席扉的右手离开方向盘,在秋辞背上抚了一下。秋辞被吓到似的从窗框里剥落下来,一脸惊诧地扭过头来。
盛席扉心里亦感到惊诧,不由放轻了声音,一会儿我把车停路边,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拿上篮球就下来,好吗?
秋辞眨眨眼,像是从什么思绪里醒过来,点了点头。
盛席扉回家拿上自己高中时用过的篮球,跟徐东霞说是要和同学们打篮球。徐东霞对他的话毫不怀疑,只围着他给他倒水,怕他在外面热着。
盛席扉刚在秋辞那里喝了一大杯水,这会儿又灌进去一杯,肚里都发涨了。徐东霞就在旁边张着手等着,他刚一喝完,就把杯子抢了过去。盛席扉右手夹着篮球,左手空在半空中,忽然觉得尴尬,对徐东霞说:妈,我不是小孩儿了,你别老这么伺候我。
徐东霞笑着,又灌了一大瓶水让他带着,你长多大都是妈的好儿子,妈伺候你心里高兴她边说边推着他往门口走,打篮球比喝酒好,跟同学好好玩儿啊!别忘喝水,晚上也热,千万别中暑!
盛席扉在他妈的叮嘱声中走进电梯,忽然想起酒店里那两个服务员。他不知这两样事物有何关联,只觉得它们像结到一起的网,把他从头顶罩了进去。
他回到车旁,发现秋辞不见了。
秋辞从小区里溜达出来,看见盛席扉抱着一只篮球和一只又大又老气的塑料水瓶大步跑着,脸色焦急地左顾右盼。他立刻就能想象到,如果不是在这个小区门口,盛席扉一定会喊出自己的名字。
盛席扉也看见他了,脸色舒缓下来,但并没有放慢脚步,眨眼就跑到他跟前,说:我以为
秋辞的视线在那只老气的水瓶上流连了一瞬,问:以为什么?
盛席扉却不说了,和他一起往车那边走,同时替他找好没有遵守约定的理由:车里热是不是?还是外面凉快。
秋辞说:我刚刚在想,我们还没有打过野炮呢。你说那小区里树那么密,别人从楼上能看到吗?
盛席扉猛地刹住脚,见鬼似的看着他。
秋辞咧嘴一笑,露出给盛席扉肩膀硌出血的那颗小虎牙,逗你玩儿的,你真不识逗。
盛席扉僵硬地笑了一下,下意识往后抬头看眼自家窗户的方向,找到那栋楼,再数对楼层,那个阳台就是自己家的厨房。
秋辞也向后看去,指着另一个方向:那是我妈妈和继父家的窗户,看来他们都已经睡了徐老师睡挺晚啊?
是,快期末了,我妈得给学生们准备复习材料。
徐老师真辛苦。
那语气也许是正常的,但盛席扉竟不知要怎么接话。
他们坐进车里,秋辞问:去哪儿打篮球?
哦盛席扉有些心不在焉,去技校的篮球场,那里是开放的,灯光也好。
你以前经常去那里打球吗?
是初高中那会儿经常晚上过去打会儿球。说起打篮球,盛席扉精神了些,那会儿估计是因为青春期,精力过剩,晚上老觉得劲儿还没使完呢,睡不着,就骑自行车过去打会儿篮球。现在太晚了,可能碰不到人了。之前九点、十点的时候,经常能碰上别的打球的,就一起凑着打比赛,痛痛快快地玩儿上几场,出一身汗,再骑自行车回家,冲个澡,就能睡个好觉。
我以前见过你。秋辞忽然说。
嗯?盛席扉扭过脸看向他。
有一次你去找徐老师,我在教室里看见你了。
盛席扉相当意外,你那会儿认识我?
别的同学认识你,说你是徐老师的儿子。秋辞笑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我们班可有名了,好多同学都特别崇拜你。
盛席扉跟着他笑了一下,心里却说不上缘由地发紧。他应该顺着秋辞的话开玩笑,问他:你那会儿是不是也崇拜我?但是嘴巴和舌头都僵了,说不出来。
徐老师经常在班里夸你,所以我从小就知道你学习好、性格也好,又会打球又能替班里参加运动会,一个人参加好几个项目,别人不敢选的长跑你都包了,选班长都是满票,各科老师抢着让你当课代表,哦对,你还参加机器人大赛我那会儿都不知道什么是机器人大赛,以为是电影里演的那种人形的,会走路、会说话,就特别想知道你做的机器人长的是什么样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大人还是小孩儿
我们那会儿做的机器人其实不是电影里那种
我知道,我现在知道机器人大赛是什么意思了。秋辞堵住他的话。
盛席扉心里突突的,像是隐约觉得自己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他勉强笑了一下,我妈在班里说这些啊?
秋辞也笑回来,是啊,经常说,用你激励我们吧。
盛席扉看着他的笑脸,那种丢了东西的感觉更强烈了,那有用吗?还是让你们特烦我?
秋辞收起笑脸,露出几分不耐烦的表情,我不是说了嘛,我同学们都可崇拜你了。
那你呢?你那会儿是讨厌我还是跟别人一样崇拜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对我有点儿反感,是因为那个吗?盛席扉顶了回去。
秋辞被他抵住了。盛席扉想起他刚说自己在工作中练出敢和人起纷争的本事,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又想起有一回自己冲秋辞大嗓门,秋辞立刻就闭紧了嘴,不肯再说话。
他故作轻松地笑起来,那看来你以前真讨厌过我,谁让我以前是别人家的孩子呢。不过你现在不烦我就行。
我以前很羡慕你,现在也羡慕。
盛席扉意外地扭过头,看见秋辞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神色缥缈地望着前面。
第80章 打篮球
秋辞不高兴了,这对盛席扉来说已是较能显见的事。但他仍不会判断秋辞为何不高兴,以及这种不高兴处于何种水平:是稍微逗一下就能高兴起来的那种不高兴?还是这会儿最好让他静一静,过会儿他就会因为对人冷脸而感到抱歉地小心凑过来的那种不高兴?还是明天又是电话打不通、发消息没回应、一旦找不到就再也见不到他的那种不高兴?
想到最后那个可能性,盛席扉心里刺痛得几欲发狂,真想立刻找根绳子把秋辞捆起来。
真想把秋辞捆得死死的,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车停在球场外。下车前,秋辞从盛席扉手里抢过那只大水瓶,我拿这个吧!
就像被徐东霞从手里抢走水杯后那样,盛席扉的一只手傻傻张在半空中,又缓缓地收回来,双手拿住篮球,说:好。停顿了一下,笑起来:这一大瓶够咱俩喝了你要是不愿喝这个,咱们也可以找个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秋辞抱着水瓶不敢迎他的视线,没事,我们喝这个就行。匆匆下了车。
盛席扉教秋辞手如何放、胳膊如何发力、脚如何迈步,秋辞都一一照做。别人学打篮球,总要擅作主张地拍几下,或按捺不住地投一下投篮,或偷袭似的冷不丁来个传球。但秋辞严格遵守盛席扉的指令,令行禁止,配合过头。
盛席扉知道了,是第二种不高兴。他这时也体会到秋辞常有的那种感受,悬着的心落下来,却像是掉到横膈膜上。
秋辞真是一点儿都不会打,也许是因为见过,人也聪明,拿球和传球的姿势都不算太外行;可一投篮就露馅了,球从篮筐上方高高地越过去,盛席扉立刻拔腿去追。
他捡上球跑回来,看见秋辞一脸抱歉地看着自己,不过是扔丢了一个球,那表情却像是闯了大祸。盛席扉心里顿时软成一团,把球用力抵在胸口,可心里依然汩汩地往外冒酸涩的泡泡。
跑到离秋辞五六米远时,他毫无预警地把球用力抛了出去,球沿着一条笔直的轨迹朝秋辞飞去。他看着秋辞的脸,看到他吃了一惊,带着这样吃惊的表情慌张地抬起双手,用刚才学过的姿势把球接住。球飞进他手里时,他像是被球冲击的,也可能是因为吓了一跳,双眼剧烈地眨了一下,愣愣地看过来。
盛席扉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动作不错啊!反应挺快!
秋辞又眨了两下眼,还保持着双手接球的姿势,吃惊过后的脸上逐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盛席扉笑着跑过去,抬起手像是要摸他脑袋。秋辞忙偏头躲避,却遭遇假动作,那只大手虚晃一下猛地往下一拍,他抱在手里的篮球就被拍到地上,转眼就被抢走了。秋辞还傻乎乎地保持那个接球的动作,张着双手抱着一团空气,看见盛席扉已经跑出好几步,从容地带着球小绕出一个圆弧,转过身朝自己得意地笑起来。
秋辞也忍不住笑了,露出几颗牙齿,包括那颗小虎牙,露出一个可爱的小尖儿,脚底下也蠢蠢欲动。
盛席扉猫下腰,眼睛看着他,球在他手底下有节奏地弹跳,挑衅地说:来抢球啊。
秋辞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却又不肯走了,抿着嘴把牙都藏起来,笑着摇头。
来吧,我让你一只手。盛席扉说着把右手背起来。
你用右手。秋辞下意识讨价还价。
行行。盛席扉好说话地换右手拍球,把左手背身后。
秋辞左右看眼边界线,盛席扉又让他一步,带着球跑进中圈,左手暂时从背后放出来,绕着中圈画了个圆,我们就在这个圈里面,球出去都算我的,行吗?
秋辞觉得这个圆可太小了,球一碰不就飞出去了?但还是谨慎地又跟盛席扉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盛席扉拍着球,脚下挪动起来,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催促道:真的!快点儿!抢一下试试!
秋辞也按捺不住了,抬脚跑进圈里,绕着盛席扉转起圈圈。篮球在盛席扉的手掌和地面之间有节奏地运动,从时间轴上看,球在盛席扉的手心里只有一个点,在空中确实一条线,怎么看都能有可乘之机。
可根本没有那么简单!那球像是长在盛席扉身上了,每次他觉得球离自己近了,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让他激动地往前伸胳膊,可每次都是将将错过,别说出圈,盛席扉几乎就没挪过地儿,一直原地打转。这简直不科学!看篮球比赛的时候也没觉得那些篮球运动员的手心里抹了胶水啊!
扑了好几十次空以后,秋辞都想玩儿赖了,想踩盛席扉的脚,还想挠他痒痒;一边偷看盛席扉的脸色一边又觉得惭愧,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盛席扉一边拍着球一边笑着问:憋什么坏心眼儿呢?
秋辞仍在伺机,已经有些气喘了,说:没有!
盛席扉看见他鬓角的发根底下冒出汗珠,在灯光下亮莹莹的。他故意露了个破绽,秋辞立马抓住了,把球从他手底下拍出去。
啊!啊!赢了赢了!秋辞一下子跳起来,兴奋得不得了,简直像他们打比赛的时候压着哨声投进一个制胜的三分球。
盛席扉跑出去捡球,不住地回头,舍不得错过秋辞任何一个高兴的表情。
他抱着球回来,故技重施,又把球冷不丁抛出去。这次秋辞有了准备,利落地接住了,还向他发起挑战,你来抢我的呀!但是我不能在这个小圈里,给我按整个场地来算行吗?
盛席扉看向他的脚,鞋是不是不舒服?
秋辞高兴地拍着球,闻言把球抱住,低头踩了几下地,还好。
问他相当于白问。盛席扉走到他跟前,蹲下来,握着他脚腕让他把脚抬起来。
唉,别秋辞难为情,他觉得脚上出汗了,想往后倒,但是盛席扉握得很紧,抬着他的脚腕把他的皮鞋脱下来。
鞋底儿这么硬啊。盛席扉双手握着鞋子弯了弯。
秋辞没穿鞋的脚踩在另一只鞋的脚面上,腿已经累了,身子朝某个方向歪斜,直歪到比萨斜塔的角度,一下子失去平衡,趴到盛席扉肩上。盛席扉毫无准备地被他压得跪了下去,忙手撑地稳住,抬起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就没劲儿了?看见秋辞整张脸都跑得红通通的,眼里也充满光彩的,鬓角的汗已经汇成一条线,沿着脸部的线条滑下来。
盛席扉一条腿蹲住了,另一条腿单膝跪地,把秋辞没穿鞋的脚放到自己大腿上,忍住了没有上手去捏,抬头问:刚才那么跑脚疼吗?
秋辞咬住下唇摇头,想把脚从他腿上拿走,又被他握住脚腕。
要不你光着脚吧。
什么啊秋辞臊得一个劲儿抿嘴,想把脚腕从他手里挣脱,同时下意识地看向寂静的四周,你别闹了。
盛席扉注视他的每一个表情,这时心里又有了那种软成一团的感觉。胆子这么小,这么要面子,还敢说什么打野炮。软成一团的心又开始汩汩地冒出酸涩的小泡泡。
他不忍心再让秋辞难为情了,松了手,秋辞立刻变回金鸡独立的姿势,想把鞋也要回来。
盛席扉站起身,把他那只漂亮的棕色皮子的牛津鞋也拎了起来,你这鞋不行,我可没想到你成天就是穿这种鞋走路,多难受啊!
秋辞也要哭笑不得了,我就说我没带运动的衣服,你还不信!皮鞋都这样,你又不是没穿过,我的已经很舒服了,你当谁都跟你们程序员似的踩一双运动鞋就敢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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