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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小说(12)

    秋辞咬着牙,使劲藏住恨意,对着这张英俊的脸说:哦,我觉得你鼻子看起来怪奇怪的。
    盛席扉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从鼻根沿鼻梁摸到鼻尖,又往两边滑到鼻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醉了,还是因为秋辞也醉了。
    先去的秋辞家,车在小区门口还没完全停下来,秋辞就已经打开车门下车了,关车门是背向着车子将门用力拍上,然后迈着又急又大的步子离开。
    代驾被他关门的声音震得哎呦一声,你们喝了不少吧?得亏半路没吐。
    盛席扉也被震了一下。那声响在他脑袋里拉成一条长线,弯弯曲曲绕作一团。
    第21章 毛毛虫
    秋辞回到家后开了瓶干红,来不及醒酒就先灌进肚一杯,然后才有时间看手机。爸爸回复了:恭喜。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批改作业或者备课到深夜。他们都是年级组的科目组长,要为全年级的学生出每天的作业、每周的测验和每月的考试题。
    他们都是那么好的老师。
    他想起爸爸问他:我们为你的教育付出那么多,那么多心血!你学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学别人做同性恋!妈妈站在旁边,离爸爸更近,眼里含着失望的泪水赞同地点头。
    一对关起门来就像世仇的夫妻,这时用起我们,好像突然同仇敌忾起来。小小的秋辞站在他们对面,感觉一家三口被分割成两部分,那四条视线比王母娘娘的银簪还要锋利,在他和爸爸妈妈之间划出比银河还深的海沟。
    现在的秋辞能教十三岁时笨笨的秋辞不是十五六岁,而是十二岁和十三岁,二十六岁的秋辞才能教给十三岁的小笨蛋秋辞说:爸爸,不是我要学别人做同性恋,是我不小心变成了同性恋,或者是我不小心被别人变成了同性恋。
    爸爸妈妈都是优秀的语文老师,他们听得懂做和变的区别。
    恭喜。
    一瓶红酒喝完了,身上软得连澡都懒得洗,就在浴缸里放了水,躺进去。身子不知不觉往水里滑,没过口鼻,屏气屏到从水底蹿出来,突然想起Dolores就是这么死的,忙软着手脚从浴缸里爬出来。
    他裹着湿了的浴衣从柜子里抽出两条皮带,爬上了床把人的身体变成肖似毛毛虫的形状。
    毛毛虫趴在被子上蠕动他的身体就像打不出喷嚏的鼻子那样小小地抽搐着,缩起来。
    还好喝酒喝困了,还能睡觉。秋辞蜷在被子上沉入黑梦,但很快又惊醒,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拉警报:秋辞,快醒醒!还没解开皮带!还有一个声音慢吞吞地说:再睡会儿,好不容易这么困,再睡一会儿。
    两个都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主动分裂出两个人格,让他们打架,打了半天也没分出输赢,却把他吵得醒了盹,跪着爬起来,把皮带解开,再看眼时间,凌晨两点,顿时焦虑起来。
    今天荒废了十几个小时,明天的工作将比昨天更多,可他似乎又要失眠了,这可怎么办?
    可怎么办?
    还好没有弄脏床单。每次憋久了,之后都庆幸,还好不是在梦里。
    还好那是徐东霞的儿子。
    第22章 断点续传
    中场休息的时候,几人拢作一团,一边往喉咙里灌水一边热烈地讨论接下来的战术。
    这时盛席扉的手机响了。他立刻蹿出去,不顾手脏地从包里往外掏手机。旁边的说话声齐齐停止,有人忍不住骂了句:扉扉你他妈快成球场业务哥了
    盛席扉本来顺口想怼回去,嘴都张开了又合上。男生在球场上总被熏陶出不文雅的口头禅,他最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好习惯,想改掉。
    有点儿失望,是拒了一百遍依然孜孜不倦给他打电话的房屋中介。盛席扉直接挂掉,把手机塞回包里。
    队友们嘲笑他:要不你干脆把手机揣兜里吧,就是跳的时候得记得捂兜,手机掉地上就sb了!要不干脆拿手里,单手运球,单手投篮,那才nb!
    盛席扉这都能忍,一句不跟他们臭贫,只是借身高优势抬手去胡噜两人脑袋。打球的手自己都嫌脏,被他揉头发的两个哇哇大叫。之后他忍着不再去用脏手摸手机,最后他们这边赢了。
    下场后一帮人浩浩荡荡往大学食堂走。一哥们儿勾住他肩,两人稍微落后了些,望着前面一瘦削的背影说:看起来现在好多了。
    他们这帮人里唯一的博士生已经办理休学了。他们最近聚得频繁,要么拉前博士生出去喝酒,要么带他出来打球散心;盛席扉还在自己的小公司里给朋友安排了一些零散活计,按市场价付工资,总之就是要占住他,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
    他们几个在这件事上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很少真正地相互讨论,因为一想起几个大男人曾经抱头痛哭,就感到毛骨悚然。他们不但自己不敢提,还怕别人提,幸好几人都是一样,慢慢的,那个醉酒之夜的阴影才渐渐淡去。
    但是盛席扉总记得秋辞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呢。他现在有些后悔当时哭得太投入,都没顾上往旁边看一眼,导致现在完全猜不到秋辞会怎么想。
    他感觉最近秋辞和他疏远了,两人因为房子偶尔需要联络,秋辞都是给他发消息。
    盛席扉是通过那些文字信息感觉到秋辞态度上的变化,但同时认为这种直觉并不可靠,何况秋辞向来面冷心热,只通过几句话不好就说人家冷漠。
    可有时候他又担心是自己喝酒以后太烦人,招人不待见了。他还记得在车里秋辞看他的眼神,像带着刺;但也许是看错了他再次后悔那晚喝那么多。
    也许只是他喝醉后的臆想,如果秋辞真烦他,当时为什么还和他说那些?他又想起秋辞小时候在国外碰到的那个sb老师啊,又说脏话了,在心里说也不好
    手又忍不住去摸手机,看一眼,一个未接来电提醒,一个后台耗能提醒,一条应用更新提醒。他挨个把那些提醒删除,要保持界面干净,然后把手机又塞回进兜里。
    哥们儿一副过来人的笑容:正在追还是已经谈上了?
    盛席扉直觉是荒谬:你怎么比我妈还惦记这点儿事?
    哥们儿啧他,我不信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在球场上对手机流连忘返。
    盛席扉回:房子。
    哦!那个法拉利帅哥!
    盛席扉笑了。见过一次后,秋辞在他哥们儿口中的代号就由法拉利男变为法拉利帅哥。
    过户好弄吗?顺利不?
    盛席扉嘴上说着还行,心里却觉得像断了什么东西。他和秋辞之间的房产交易像是中途断了,秋辞提过一嘴的投资人也像是中途断了。
    哥们儿对他真实的经济状况有几分了解,追问:还行是几个意思?收到钱没有?
    收到了,银行已经放款了。所以问题就在这儿了,他是收到银行的通知才知道款已经放了,付款方反倒没有消息,还是他上赶着去问,才知道秋辞那边的贷款早就申下来了。
    盛席扉开始检讨自己了,是不是因为人家随口提了一句投资人,就真把希望寄托在人家身上了?这种依赖心理可不好。
    那钥匙也交了呗?好家伙,你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又成无产一族了。
    盛席扉想起秋辞给他讲的无产阶级。
    钥匙还没给,他最近忙,一直约不上。
    那你给人家送过去啊!人帅哥帮我们那么一大忙,你热情点儿好不好?
    盛席扉醍醐灌顶,这话说得有理啊!没道理钱都拿到了,钥匙还扣在自己手里。
    他这样想着,手机就自动从兜里进到手上,他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只靠文字交流不妥,他想听对面的声音。
    喂?等了好久才接通,秋辞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秋辞,我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把钥匙给你送过去,这样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随时都能过去整房子。你现在是在公司还是在家?
    电话里又静了一会儿,才听秋辞说:我在医院。
    你病了吗!
    不是我,是同事
    盛席扉刚放下心来,就听秋辞又说:是脑溢血我能问问你吗,脑溢血什么情况下做手术比较好,什么情况下保守治疗比较好?
    盛席扉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他听,秋辞那边听得认真,时不时嗯一声,像个乖学生。
    需要我过去一趟吗?这句话是自己溜出来的,脑子跟上嘴,正好把钥匙给你送过去。这时大脑又调出一缕聪慧,今天你车限号是吧?
    是又静了几秒,你要是有时间的话
    有时间,你把医院地址发给我吧,我出发的时候告诉你大概几点到。
    就像旧事重演,只不过是镜像的。
    但也有些微不同。
    当初盛席扉在医院时,秋辞在电话里问的是:徐老师病了吗?语气也并不怎么着急。这次盛席扉是问:你病了吗?听起来挺着急。盛席扉不会计较这些细节,他已经把双肩包甩到背上朝停车场跑去了。
    但秋辞会想。他还想起自己曾经有一次在家里发高烧,意识到需要求助,却又不知道打给谁。后来想到可以叫救护车,可又不确定国内叫救护车是公费还是自费。如果是公费他就不想叫了。
    他还没弄明白这个问题就晕倒了,倒下去时脸蹭到带装饰性花纹的墙,自己转醒后,第一感觉是脸上火辣辣地疼,一摸,手上沾了血。那次病好后就搬了家,找到现在这个墙壁干净的公寓。
    盛席扉的房子还没刷墙,他要刷成平平的白墙。
    手机收到盛席扉的消息,有点儿堵车,四十分钟以后到。
    秋辞在心里回,那你别来了。但到底没发出去。
    生病的是他上司,他们部门的大MD,从他做实习起就带着他,回国时把他也带了回来,是他的老师兼伯乐。
    才三十多岁,家人亲戚全在外地,老婆比他还小几岁,刚生完孩子,平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校大学生,这会儿抱着小婴儿哭得快要瘫下去。秋辞扶着她,母子俩一起在他耳边哭。
    医生奔出来,告诉他们病人的情况有变,是否做手术已不再是一个选择题,得立刻上手术台。
    病人妻子把孩子就近塞进秋辞怀里,哆嗦着手签字。秋辞眼前几乎出现幻觉,仿佛看见那就是盛席扉的手。盛席扉和他说,自己当初在手术室外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秋辞抱着孩子就像抱一颗地雷,发现自己也在哆嗦,怕摔了孩子,忙绷紧身体。
    手术中那三个字快盯出重影了,盛席扉给他打电话,稳健的嗓音把他从迷幻中拉出来:我到脑外科了,你在哪儿?
    秋辞紧紧抓着手机,手术室心悸似的一句话从胸口蹦出来,你快来!
    第23章 羞
    盛席扉转进手术室前的通道后,一眼就看到秋辞,脸朝着他的方向,像是一直这样望着,有种等待的含义。而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像蓄了两汪水,流进他跑得发干的喉咙里,连带胸腔也跟着湿润起来。
    他后来特地回忆过这个场景,也疑惑这是不是太像电影了?
    其实当时旁边还有别的人,亮着灯的手术中三个字也比一张脸更醒目,但那时世界在光影上自动分了主次,眼睛也像镜头一样能重点攫取主角的面容。他逐渐走近就像镜头逐渐前推,其余都成了背景。
    秋辞看见他后立刻就站起来,盛席扉大步奔至他面前,又猛地停住脚,似有疑惑地眨眼环顾:浅色的墙壁、浅蓝色的门、金属的座椅、一个抱小孩的女人和一个六神无主的年轻人,再加一个秋辞,这才是眼睛能够看到的。也是这会儿才突然听见孩子的哭声,而不是刚才如旷野般寂静,才发觉原来灯光这么明亮,而不是刚才如晨曦般柔和。
    这一个恍神像是不小心错跑进了平行宇宙,这会儿又跑回来。欢迎回到真实世界。
    真实世界的秋辞眼睛里没有水,看起来也不像电话里那么慌。他冷静地向盛席扉介绍身边的两人,这是病人的妻子,这是同组的实习生,和他一样都是过来帮忙的;病人还在手术中,是微创手术,不知道要多久。
    盛席扉问病人进去多久了,秋辞替病人家属回答。盛席扉又说,微创手术时间不会太长,风险也小很多,让他们不要担心,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他如此精通,让秋辞抿紧了嘴唇直勾勾看着他。
    盛席扉心头一颤,原来刚才没有看错,他的眼珠看起来确实像是沾了水,可是刚才离得那么远,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后来病人的朋友和同城的远亲也赶来了,孩子的保姆也放弃假期过来了,病人躺在手术室里,相关费用早已缴清。盛席扉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过来了,但秋辞看起来却像是承了他巨大的人情,对他说:谢谢你。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一群人赶紧围上去,簇拥着病床转移。盛席扉再次感觉自己多余,回头去找,看到秋辞站得比自己还远。他忽然意识到,秋辞似乎总是一副局外人的模样站在人群之外,只有别人需要他时他才上前。
    盛席扉回手捞起秋辞的臂弯,拉着他跟上被簇拥的病床。这次电梯肯定是装不下了,盛席扉替他对里面的人说:我们坐旁边的电梯。
    里面的人都忙着看昏迷的病人,忙着问医生话,没人顾上理他们。电梯门渐渐合上,像拉上帷幕,留下秋辞和盛席扉两个落单的替补演员。
    盛席扉看着秋辞,等他指令,但秋辞总像是魂不守舍,他便继续拉着秋辞的小臂,带他进到旁边专给病人家属使用的小电梯里,又在电梯里的指示牌里找到重症室的楼层。
    楼梯运行起来后,盛席扉安慰他:你同事那么年轻,出血位置也不算凶险,能恢复得很好的。
    秋辞轻轻地点了点头,过了半晌,眉头轻颤,他才三十六岁,只比我大十岁。怎么可能呢?
    盛席扉低头看他,这次留意到他脸色苍白,额角有细汗,不由对他的健康也产生担忧,差点要开口劝他以后工作别那么拼命了,但还好忍住了。
    秋辞给跟过来的实习生打电话,问清楚他们的位置,和盛席扉一起过去。病人已经进到重症室了,他们听病人的朋友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整体算是乐观。
    也许是因为亲朋都来了,孩子也有人照料,病人妻子逐渐平静下来,对秋辞表达感谢,请他回去休息。
    这么一堆人在走廊确实显得挤了,秋辞没有多客气,只说:Micheal醒了请一定要通知我。
    他和盛席扉两人一起往外走,电梯被占用了,半天也不来。走楼梯吧。盛席扉建议,秋辞对于他的建议总是很听话,好。
    消防通道里有浓郁的烟味儿,但他们谁都没有责备有人在这里偷偷吸烟。从医院里出来,盛席扉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包烟,问秋辞: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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