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寒洲闻言低嗤一声,慢声道:“有功夫同本相哭诉经费不够,却没功夫在那边做点有用的事,真让去弄银子,倒是畏首畏尾。”
“淮水一地的地头蛇,能没点油水?他若真想做,早干出实事了。骨头没被打碎,便不知人间疾苦。”
唐青枫听了缄默垂首,却是不敢应这话。
官僚勾结,中饱私囊,早已是北朝百年常态。
其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狡兔三窟,想要连根拔起何其艰难。
皇帝命户部拨出去赈灾的银子,从京城到郊外这一路上,都要减去四分,再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运过去,重重克扣,最后能剩下什么?
从先皇继位伊始,这股风气便早已盛行。
当年开国皇帝试图以贪治国,大肆启用、重用贪官,让贪官对自己尽忠,搜刮民脂民膏,巩固皇权。虽说李氏皇权因此而屹立不衰,却导致了极大的民怨。
之后,先皇为了安抚民心,诛杀了一部分民怨极大的贪官污吏,本是一件好事,谁知诛杀官吏后得到的赃款,却是尽数进了国库,大兴土木于各地建造行宫,视民生于无物。
及至当今皇帝继位,已然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再无回转余地。
老皇帝并无大才,甚至守不住本朝国土,于吏治一道也无所建树。
如此环境下,朝臣每每前去赈灾都难以拿到足够的官银,没银子自然救不了百姓。
可自从俞寒洲官拜宰相、任内阁首辅之后,赈灾的难题就好似迎刃而解了一般。
无论中途银子被克扣了多少,最后抵达灾区的粮草白银永远是足够的,百姓的日子就此变得好了起来。
旁人都不知道俞寒洲是如何做到的,可底下的心腹,譬如靖安卫首领唐青枫和高值、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等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俞寒洲能凭空生出赈灾银子吗?自然不能。
可他有本事让贪官污吏俯首称臣,不敢妄动,甚至不得不将他视为自己人,敛的钱财还大多数进了他的腰包。
这些从贪官身上敛来的钱财,转眼便成了赈灾重建、兴办私塾、兴修水利、养兵备战的资本。
为此,当朝国舅屡次命人暗中查探,甚至不惜将培养多年的暗线埋到相府当卧底,就为了能抓到俞寒洲的这个「把柄」。
试想,敛贪财以反哺百姓,百姓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回馈,最多效忠于你,这样毫无收益的事,有几个人愿意做?
可俞寒洲却千方百计在这件事上下功夫,不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又是什么?
若国舅能收集到证据,那么,俞寒洲瞒着老皇帝笼络民心、意图谋反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
真要说起来,这是多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奈何当朝宰相我行我素,做「贪官」做得风生水起。
救民于水火,却不得好名声,俞寒洲始终如此极端行事,自然被朝臣诟病。
比方说,上个月,工部出了一个叫言初南的员外郎,于救灾方面很有些建树,经验老道,乃可用之才。
俞寒洲考察了之后,便朝老皇帝进谏,任命言初南为工部侍郎,负责淮水一带的赈灾事宜。
言初南一心为民,是个实打实的清官,当即便领了命。
只是在出发之前,当朝宰相俞寒洲召见了言初南,商讨赈灾事宜。
之后,俞寒洲的心腹之一工部尚书又朝言初南抛出了橄榄枝,有意将其收归麾下。
哪想言初南一口一句当朝首辅俞寒洲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应下。
至此,工部尚书败兴而归,就此事回禀了俞寒洲,直呼言初南是个糊涂蛋,迂腐死板,不堪大用。
而自诩清正的工部侍郎言初南带着人启程往淮水而去,紧赶慢赶到了之后,却发现赈灾的粮草到了,银子却没了……
一直以来由俞寒洲解决的灾银问题,竟是再次出现。
而言初南,一个两袖清风从不与权贵来往的新晋官员,很显然对此束手无策。
适才那封信,便是言初南「束手无策」了十日之后终于「想通」的产物。
唐青枫见俞寒洲神色不喜不怒,便斗胆道:“大人,那言初南先时大言不惭,自己都未对百姓做出什么贡献,却对您大放厥词,须知若没有您出手,那些个狗东西又如何会将银子吐出来给百姓?
工部尚书等人皆以为,这样的人不懂得迂回,看不清形势,若将其收归麾下,恐怕不利于大人的计划。”
“是么?”俞寒洲敲了敲桌子,看向唐青枫,问,“他们那般想,那么,你以为如何?”
“属下……”唐青枫犹豫了一瞬,便颓丧地垂了头。
当初他也是冥顽不灵,一心以为俞寒洲是乱臣,不屑于追随,可后来险些国破家亡,看着俞寒洲平乱世,一点一点将这个腐朽的王朝救了起来,才深感自己的无能和愚昧。
言初南和年轻时的唐青枫,可以说非常像。
唐青枫挣扎许久,到底是愧疚道:“属下以为,那言初南应当是知道自个儿误会您了,所以才来向您求助,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哦?”俞寒洲似是觉得好笑,低笑了一声,“本相倒不觉得工部侍郎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本来也就是个贪官。他们不屑与我为伍,也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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