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向沂调转脚步往外走,穿过小区对面的广场,是一条小型的商业街,他继续往里,找到了那间属于他的小店。
他穿越时正在准备开业,故而店门上着锁,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的装饰摆设。
应向沂在店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天黑也没有离开。
肚子咕噜噜叫唤,饥饿的本能反应令眼前的一切变得真实起来,走了一下午,坐了一下午,在此时此刻,应向沂才确认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思考的答案:他真的回来了。
夜市热闹,摆摊的人很多,他身上没有钱,被各种小吃的香气勾得更加饿,只得快步离开这条街。
一路走到广场,喧闹的音乐已经开始播放了,大妈们正在集结,欢声笑语萦绕在耳边,好似一层密不透风的围墙,将他困在其中。
应向沂下意识走到自己以前摆摊的地方,当初他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位老人,得到那本纹样繁杂的无字书。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他看着脚下的小团影子,松了一口气般:“老人家,我帮你卖过书,你请我吃顿饭,行吗?”
“烟火红尘,菜肴百味,你真的想要一餐饭吗?”
曾在他身边摆摊的老人凭空出现,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应向沂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提建议:“仙界的上品佳肴令人回味,冥府的奇膳怪食引人注目,妖界的冰酒餐饭能安我心,但照我如今的状况,都不如来上一大碗人间昭南城探灵司对门的虾肉馄饨。”
老人丝毫没有惊讶,甚至还笑了笑:“你都猜到了?”
“没有,只是饿了。”应向沂苦笑着揉了揉肚子,纳罕道,“都说饱暖思□□,我都快饿死了,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小情郎,难不成口腹之欲抵不过相思之苦?”
老人不置可否,在他身旁坐下:“世间美味无数,最上一味在神界,天上之天,有世间绝色,至味佳肴,你所说的都是些凡俗之物,比不得的。”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应向沂的脸色冷了几分:“各花入各眼,百人品百味,三六九等之上,还有私心偏驳,我这人俗,就爱凡俗之物,老人家还是莫要好为人师了。”
“哈哈哈好一个三六九等之上,还有私心偏驳,如今看来,你竟是对那小妖动了真心吗?”
老人兴致勃勃,八卦年轻人的心思。
“并非动了真心。”应向沂看着远处舞动的人群,偏头一笑,有些腼腆,但却光明正大,“而是一颗真心都给了他,私心是他,偏驳在他,他居三六九等之上。”
老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诧异,欲言又止。
应向沂揉了揉肚子:“也问的差不多了吧,能不能带我去吃饭?”
老人晃晃脑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此间红尘,他界地狱,你考虑清楚,要选哪一个?”
应向沂舒出一口气,到此时才露出点笑模样:“您又如何能断定,此间是红尘,他界是地狱?我若去了,便是地狱也能踏破!”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万籁俱寂,一切都被浓稠的黑夜包裹住,仿若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应向沂踏在虚空之中,看着迷蒙雾色,想到熟悉的一幕。
当时在渡微州内,他也来到了这里,有一道声音引着他追寻探索,他走遍浓雾方寸,却寻不到。
“今日,该与我相见了吧。”
雾色随风而变,漫天雪霰四散,如珠华流转,组成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踏光而来,翩然落在应向沂面前,神色温和,竟有种说不出的慈悲感。
应向沂脑瓜子嗡嗡的,一阵头晕目眩。
面前这男子,从样貌上来看,竟与他像了九成九,两人站在一起,称得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人微微颔首,虽谦和有礼,身上却散发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感:“你可认得我?”
应向沂攥紧了手,声音干涩:“可是天上天那位名动大荒的神君?”
“你果然猜到了。”他的笑十分完美,能令任何人产生亲近感,“那你再猜一猜,你为什么会见到我。”
这一次应向沂没有犹豫:“我能来到这个世界,是你安排的,他们都说你早就死了,你总不能是来夺我舍的吧?”
他虽语调轻松,整个人却绷得很紧,好似下一秒就要起身反抗。
那人笑了笑,坦诚道:“的确有过这个想法。”
应向沂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上死了千百年又诈尸的神君,他有还手的可能吗?
“别紧张,我说的是有过。”那人神色从容,看向雪霰纷飞的远处,好似一只眷恋故林的鹰,“很多人都希望我这么做,我却偏偏不想这么做了。”
他的眷恋不似作伪,应向沂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让你愿意这么做的理由,消失了?”
那人垂下眼皮,轻轻地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完全消失。”
应向沂突然想到洛臻说的话,她曾错认他是至交好友,还曾将迟迢认成至交心心念念的人,难道……
“你猜的没错,他本该是我的。”
平静的声音中满是笃定,令应向沂大为恼火。
“他是我的!”
他们两情相悦,从来不存在其他人。
气氛瞬间凝固,但两秒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那人眉宇间夹着一点思念,却笑着点点头:“是我言错,他是你的。虽不是完全消失,但终究不是同一个了,凡此世间,上得天上天,下得冥河底,都不会再有一个他了。”
他说到最后,叹息声随风一般,散在雪霰之中。
一瞬之间,他苍老了几十倍,白发苍苍,再不见一点少年得意的模样。
他似乎很高兴,脸上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原是相思无解,我等了千百年,终于到这一天了。”
应向沂莫名感到悲哀:“你怎么了?”
“我解开了他留下的问题,该去找他核实答案了。”他脸上似有泪光,又多悔恨,“我蹉跎多时,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也不知他还愿不愿意等我了。”
“神君前辈,你——”
“好了,别问了,若是有想知道的,去问我那傻朋友吧,再帮我带一句话给他:莫惦念,别回头,天上天送他了。”
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恍然之间,雪霰中似有一道身影翩然而来。
应向沂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和迟迢一模一样,却又比他更多温和的脸,没有杀气,恬淡得好似水一般。
那人从未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只是看着神君,两人缓缓相拥,化成了相同的飞尘。
“从今往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不必顾及我,天下万事你自定夺。”
应向沂骤然睁开眼,头顶已是劫雷阵阵,强烈的灵光从他身上炸开,隐隐还带着一丝令人畏惧的神力。
在一旁休息的一殿腾的一下站起身,死死地盯着他。
灵光化作雪霰,秘境之内,方圆百里,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非亦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喃喃道:“十月初至,怎么就到了落雪的时候呢?”
一殿双目赤红,一拳狠狠地砸在树上。
迟迢目光一冷,周身杀气涌动,却见向来板着一张棺材脸的一殿接了一片雪花,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们曾饮马长河,折花酿酒,六界横行得其乐,他们曾是世间最好的少年郎。
而今垂眸,只剩下他,只剩下这一捧迟了千百年的雪。
迟迢浑身一僵,突然被人推着肩膀转过身,他下意识想攻击,却对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眼。
非亦冲他摇摇头:“师尊……那个人临死之前说过,他生平有三位好友,两位来自天上天,一位出自冥河底,他们不想居天外,不想守暗河,可终究身不由己。那个人死前唯一的愿望,是神界永盛,冥府长明,是故我……从来不向神界与冥界动手。”
迟迢错开视线,看到一殿伫立在断木旁,浑身上下都透着苍凉与孤寂。
“所以你没有杀上神界,并不是因为命定之人,而是因为……魔祖东祝?”
非亦一眨眼,眸子里的暗色褪去,又如同正常人一般:“为了那个人,我不上神界,若是有朝一日我杀上神界,定然是那个人在我心中已不及其他人。”
魔族行事向来随心,他们不讲究廉耻道义,只在乎一个随心而行。
在魔族流传着一句话:没有永恒的誓言,只有不后悔的冲动。
雪落大地,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茫白。
冥界彼岸花丛中,散落的雪片压倒了花枝,形销骨立的老者猛地睁开眼,他凝视着头顶的长河,良久,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干涸枯瘦的眼窝中流出。
他爬起来,跪在地上,连着叩了九个头。
每叩一次,他脸上的字迹就淡一分。
直到刻在皮肉上的「罪」字全都散去,老者站起身,又单膝着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将大礼:“末将宋燕徊,恭送神君。”
为他刺字之人已不在,罪孽随风逝,这冥府再关不住他。
而他也终于,无处可去了。
作者有话说:
应哥:开启牛x模式。
二更晚点,会把神君的事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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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百花冢(八)
雪落风止。
应向沂身上的光芒慢慢褪去, 他重新闭上眼睛,运气丹田,再睁开时, 眸光已经变得澈然了。
迟迢想上前,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住,推到了法阵之外。
应向沂远远看着他,比了个口型:乖点, 等我。
劫雷一动震九霄,不仅是云海秘境之中,就连秘境之外的仙界, 半空中也凝聚着乌云。
几位仙宗州主脸色难看,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
无影和无踪盯着头顶的天雷, 表情逐渐冷下来。
旁人不清楚,但他们二人能够确定, 秘境里出事了, 并且此事与迟迢有关。
劫雷有相,此时的雷劫, 分明与数月前妖界异动,劈下来的劫雷一模一样。
如何迎娶一条男龙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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