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千束被推回病房时,视线和意识都已经变得清晰,
松田阵平用棉签沾着水在井上千束干裂的唇上轻轻擦拭,他动作轻柔,简直看不出曾经在警校时直男又笨拙的一面。
你运气不错,只断了三根肋骨和左胳膊,左手小臂骨折得比较严重,估计就算痊愈了,未来也还是会受到一点影响。虽然受到脑震荡,但好在大脑和内脏都没有受到什么大损伤,很快就会康复的。
他们虽然昏睡的那几天一直有以点滴的方式补充身体所需营养,但井上千束开口时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像是停转三年的生锈机械突然被启动:他们怎么样了?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病房内静得只听得见井上千束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井上千束躺卧在病床上,双眼直视着苍白的天花板,视线却放空没有进行任何对焦。眼泪顺着眼尾滑向耳廓,她一言不发也没有眨眼。眼神空洞麻木,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伤心流下的眼泪,还是长久未眨眼后眼内干涩而分泌的泪水。
被猛烈撞击的瞬间,视线翻滚晃动,身子像被犀牛踩过般疼痛。惨烈的车祸中只是骨折,确实算得上是轻伤了。但井上千束不是运气不错,只是被人保护着罢了。
视野晃动,长期泡在实验室里本该缺乏锻炼的男人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可怕的极限反应,还没能坦白完一切的凶手紧紧将井上千束护在怀中,用肉/体承受住了最猛烈的撞击。
井上千束失去意识前,对方那双因长期佩戴高度数眼镜而略微变形的眼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哪怕他们的对视只是极短的一瞬,甚至短过一眨眼的时间。
他的眼睛亮闪闪得像藏着一颗小太阳,眼神坚韧如磐石,又带着一丝绝望和祈求。他是抱着赴死的心情护住井上千束,这场惨烈的人为灾难里他们必须有人活下来,带着其他人的使命继续走下去,奔向正义和光明。
顺着道路粗糙的表面流淌向马路中央的鲜血像是病床上爬过年迈母亲布满皱纹的面庞的无声哭泣,她最亲爱的儿子为了给她看病自愿跳进乌丸集团亲手编织的牢笼,可如今他再也不能去看望她了。
开车的警官人很好,虽然是前辈却没有一点架子。明明是休息时间,却因为接到井上千束的电话就自愿驾车到乌丸集团帮忙。前些天他还对着一张女孩子的合影傻笑,他说他已经追求对方两个月了,对方对他也有好感。他打算下周末带对方去游乐园然后表白,也已经找好了兄弟帮他适时放飞气球营造气氛。
他们本该顺利穿过这个路口的。
年轻的研究员本该能以协助人的身份活下去,亲吻着重病母亲的额头为她送终下葬。前辈本该抱着红玫瑰,挠着短发笨拙地说着告白的情话,再笑容满面地把交往的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如果没有这场蓄意的谋杀,他们本该可以。
井上千束用力抿唇下唇闭上眼了。年轻的面容写满了疲惫,麻木的姿态像是已经死了几回。
她也确实死了。被乌丸集团陷害坑骗时,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纯善。在同车的两人咽下最后一口呼吸时,她抹杀了自己的天真。
起初井上千束还能强装镇定,搭在白色床单上的手指却已经开始微微颤动。呼吸变得沉重绵长,似乎每一下喘息都吐尽肺部所有空气,再以恨不得吸光房间内所有氧气的方式吞吸空气。
喉间是几声短暂急促的抽泣,眼泪紧随其后。紧闭的双眼压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珍珠大的泪水顺着紧闭的眼尾滑落,顺着太阳穴滑下刚好滴落在耳廓,堆积在耳道入口。颤抖的手指收紧,隔着白色床单扣拽着身下的棉絮。被强行堆积压抑在火山口的情绪终于压制不住地爆发,喷涌的岩浆滚滚而来,扬起的尘埃能淹没一切。井上千束嚎啕大哭着,一直以来独自咬牙抗下的负面情绪扑面而来,坚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松田阵平手忙脚乱地为井上千束擦拭着眼泪,萩原研二也在此时匆匆赶到。他们似乎在对井上千束说着安慰的话,但她什么都听不到。堆积在耳郭的泪水让一切都听起来都想隔了一扇厚重的门,只剩下瓮声瓮气的回响。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他们就不会死。
虽然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乌丸集团,但她就是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没有给前辈打电话、如果没有为了获得中谷先生的信任而选择不报警,也许他们就不会死。
无法原谅自己。
这份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是一根长满倒刺的皮鞭,在漫长的未来里不断挥舞,鞭策着井上千束的良心,直到生生从她的心口剜下一块肉。皮鞭挥舞时破空的声音是惊醒她睡梦的脆响,像索命的厉鬼将千束夜夜纠缠。
冲撞他们的越野车司机当场死亡,警视厅调查了驾驶员的生平事迹和人际关系。司机原本开了家小公司,后来经营失败欠下了巨款,那天是为了躲避开车追随其后的债主,才踩着油门直直装上了井上千束他们的车。
肇事者已死,开车追讨债务的黑衣人也顶多是违反了交通法和一些治安管理规定,在这个□□合法的国度,警视厅除了对他已经一些口头警告和罚款,别无他法。
此次事件事关重大,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负责人黑田兵卫本该前来问话。但井上千束刚苏醒,正在等待复查结果并进行进一步诊断。况且她情绪也不太稳定,黑田兵卫来看了一眼后只留下个电话,说晚饭过后再来拜访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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