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明说，但姜星时知道他讨厌排队，讨厌接触人群，也不想再受前面同学背不出来而等待很久的折磨了。
    于是，姜星时询问组长，能否和同桌颜又同学互相检查。
    在二班，很少有人会不相信姜星时，班长愿意为自己分担任务，组长当然非常欢迎。
    过去，这个特权曾给颜又带来很多便利，与别人相比，经过充分脱敏治疗的姜星时当然要令他容易接受得多。
    但是今天，颜又宁愿去组长那里领号码牌。
    姜星时温和地问：昨天不是说要背吗？
    颜又咬了咬牙，有些不服输地说：好。
    于是，开始背《梦游天姥吟留别》。
    班长垂着眼，目光落在书上，神态平静，却莫名地让颜又想到昨天。
    姜星时似乎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颜又痛苦地发现，自己终于成为了曾经最不想遇到的那类同学，背书磕磕绊绊，一句话能卡两分钟。
    即使班长需要检查的对象只有一个，不会有人在颜又后面排队等待，姜星时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听得很认真。
    但颜又的脸皮太薄，背书未半而中道崩殂，恼羞成怒道：不背了。
    姜星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做出客观的评价：脾气有点坏。
    颜又：
    装傻的演技倒是提高了很多。
    姜星时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下半句评价，怕颜又同学当场翻脸。
    不过是坏得很可爱的那种。
    中午下课后，老张把姜星时叫了过去，说是有个会要开，让他去一趟，时间也不长，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开完会，姜星时合上笔记本，考虑好下周要做的事，走出门的时候，被一个人叫住。
    姜星时转过身，看到周一清站在不远处。
    周一清很礼貌地笑着，用惯常的、在广播中经常听到的那种语气说：班长，真对不起，听说你和体育班的人打了一场篮球，我哥又不小心冒犯到别人了。
    那位女同学看上了颜又，和他表白，又被拒绝的事，当然是周一清无意间泄露给体育班的人的。
    按照周一清的本意，无论是羞辱颜又，还是体育班的人控制不住情绪，直接打起来，都是不错的结果。
    出乎意料的是，姜星时竟然又帮了颜又。
    在周一清眼中，姜星时和自己是一类的人，在外人眼中表现得很好，实则都是伪装。作为班长，他有帮助颜又的必要，但实际上，姜星时不可能和颜又的关系那么好，愿意为对方付出很多时间精力。
    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颜又都非常麻烦，姜星时可能还不明白这件事，周一清愿意解释给他听。
    姜星时停在那，神情冷淡，目光里一半是审视，另一半是晦暗的、周一清不太能看懂的情绪。
    周一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他似乎察觉到危险，姜星时和平时不太一样，像是脱去了那层完美的伪装，他勉强笑着说：班长，我哥的脾气就是这样，小的时候
    姜星时不太有礼貌地打断他的话：别这么叫我。和你不熟。
    周一清的笑僵住了。
    姜星时顿了顿：也别那么称呼他，他嫌恶心。
    这场对话没能再继续下去，姜星时径直离开了，对周一清的话没有丝毫兴趣，也没有对周一清口中的颜又有了解的必要。
    深秋的风很大，吹在周一清的脸上，却吹不灭他的怒火和羞愤。
    明明颜又什么都比不上自己，但只要他一出现，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临近放假的日子，班级里的氛围总是躁动又轻松。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后，老张一整周都春风得意，因为二班考得很好。但为了让班上学生能安稳上课，老张浅尝辄止地夸了几句，让他们戒骄戒躁，下次继续努力。直到周五，接下来是周末，也到了该放松的时候了。
    老张破天荒地找别的老师调了节课，两节课放到一起，给大家放电影看。
    电影谁都看过。但在学校里，在上课时间，和同学们一起在黑暗的教室中看电影，还是让大多数同学感到兴奋。
    根据大多数同学的意见，选的是半个月前刚下映的青春爱情片。
    抠门老张肉疼地买了张观影券，点开进度条，找了张椅子坐在一边。
    颜又对电影的兴趣不高，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好像被周围的同学感染，也变得认真起来。
    电影的前奏响起，姜星时从抽屉里拿出几样东西，推到颜又的桌上。
    颜又：？
    姜星时解释道：看电影的时候不吃点东西，好像很无聊。
    实际上姜星时并未去影院看过一场电影，十五岁之前是条件不允许，十五岁之后，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看。
    作为深受信任的班长，去办公室的时候，姜星时无意间知道周五最后两节课会拿来看电影，老张特意叮嘱他不要说漏嘴，防止同学们过于兴奋，前面的课也上不下去。
    但姜星时提前为颜又的观影体验做了准备。
    颜又看到桌子上的几样东西，牛奶是自己曾说讨厌，但其实很喜欢味道的那个牌子，糖果的包装精美，像是放在昂贵橱窗中的商品。
    太贵了。
    在爱、金钱、幸福中长大的颜又，突然对价格敏感起来。
    他慢慢皱起眉，再三犹豫，不太熟练地组织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
    姜星时漫不经心地对颜又笑了笑，不太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班长，而是面对心上人的普通男高中生，他说：颜又同学，能不能有点被追的自觉，我是在追你。
    送饮料和糖果，也不能算是讨好吧，给喜欢的人买点东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之前颜又拒绝后，姜星时没有再买过。他不会因为想要展示对颜又的好，而让颜又感觉到负担和不开心。
    但是现在有了更理所应当的理由。
    追人总可以了。
    姜星时的声音很低，同学们的注意力都在电影上，连前排的两个男生都没有回头。
    他拧开并不难开的牛奶瓶盖，把牛奶递了过去：我也没有那么困难，上次你也看到我在给初中生补习功课了，补习费有很多。
    说到这里时，姜星时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赚来的钱可以负担生活，也可以用来追喜欢的人，颜又不需要为此担心。
    颜又怔了怔，他接过那瓶牛奶，姜星时松开手，他们之间没有肢体触碰，保持着安全疏远的距离。
    饮了一口淡味的牛奶，颜又觉得很甜，又能尝到酸涩的滋味。
    他的心是酸的。
    颜又垂着眼，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青灰的阴影，他很小声地说：很好喝，谢谢。
    之后的整节课，颜又尝试投入在电影中，实际上很心不在焉。
    电影中男女主角阴差阳错地相识，彼此拥有好感，又口是心非，不想认输。
    下课铃声响起，这是倒数第二节 课。
    今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看完电影，就要放学回家了。
    上课铃再次响起，电影也进展到主角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意，即使示弱一次，也顶多是丢脸，他们不想错过彼此。
    没有过于罗曼蒂克的情节，两个高中生在嘈杂的运动会上，不小心撞到一起，有意无意地牵起对方的手。
    颜又偏过头，他忽然问：今天，没有脱敏治疗吗？
    今天的姜星时好像故意和颜又保持距离。
    颜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明明已经拒绝了姜星时，却不希望这个人远离自己。即使是从前没那么喜欢的事，今天没有做，好像就非常在意，好像两个人的关系会变得疏远。
    姜星时听到了，但没有立刻转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
    过了一小会儿，姜星时终于低头看向颜又，两人对视的时候，姜星时的喉结动了动。
    令颜又感觉到危险。
    窗帘拉起，两扇门早已合上，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教室里陷入一种朦胧的、若有若无的昏暗中，颜又可以看得清姜星时的脸，他的眼睛，却又想避开。
    颜又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应该对姜星时问出那句话的。
    后悔已经晚了。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第一次牵手时，姜星时也握住了颜又的手。
    在此之前，他们牵过很多次，以脱敏为借口，听起来像是正常的帮助行为。
    这一次却是十指交握。姜星时的皮肤比颜又的粗糙得多，强硬地插.入颜又的指缝中，力气很大，不允许颜又反抗。
    每一根手指都交缠在一起，暧昧的意味太重，已经不能用脱敏当借口了。
    而对于颜又而言，这样的接触，也太超过他的心理底线了。
    颜又尝试着挣脱，却对篮球打得很好的姜星时毫无办法。
    热度从指尖燃烧，一路攀升，颜又的脸颊也烧了起来，幸好周围太暗，应该看不太清。
    迫不得已，颜又只有最后一条路走，他用好感度当作威胁。
    【校园万人嫌对您的好感度产生变化：1】
    颜又以为姜星时会退却。
    姜星时置若罔闻，握得更加用力，连电影里的男女主角都红着脸松开手时，他也没有放开。
    颜又只好放弃，又很不明白，直男变弯，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挣扎？
    颜又觉得自己的挣扎都要比姜星时多。
    他的心跳过速，口干舌燥，自暴自弃地喝了一口牛奶，又想起来这是对方买的。
    姜星时低声笑了笑，他用了一点力气，将颜又拉了过来，突破了之前的社交距离，离得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颜又的呼吸急促，很热地喷在姜星时的脸上。
    姜星时的嗓音很低，一字一句地说：颜又，你把我想得也，太正直了。
    表白过后，姜星时刻意和颜又保持距离，是因为对颜又有难以抑制的欲.望，而现在有了可以肆无忌惮的理由。
    但是颜又好像非常天真，又很稚拙，对这些都不了解。即使知道姜星时都是伪装的，也不把他当作坏人，而是自投罗网。
    姜星时语气平淡地说：我没那么好，做不到每一次碰你，都能克制尺度，保持在不让你感到反感的距离。
    至少这次的理智失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还有下次看电影的机会应该会kiss，本土狗的xp
    感谢追文，感谢雷，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53章 0.01% 真的。
    下课铃响起时, 电影也正好播到了结局。
    男女主角有过一段青涩甜蜜的早恋，但当故事走到终点，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因为某些原因而消失了。高考之后, 他们填了南北两所大学, 像是两只迁徙的候鸟，以后会在同一个季节回到这个小城，相遇时却不会再次脸红。
    那些都过去了，他们也都长大了。
    电影的结局没有那么好，也许很符合老张的教育理念，早恋都不会有好结果, 但看到班里略有些悲伤的气氛, 老张还是没有以过来人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打搅他们。
    颜又偏过头, 撑着下巴, 发了会儿呆,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在过去, 他也会玩以高中生为主角的恋爱游戏，游戏故事和青春电影里的剧情不太一样，主角之间的感情无比忠贞，可以跨过生死, 让他们分开的是不可抗力, 而不是那些很琐碎细小的事。电影里的主角让人觉得惋惜，又觉得不可挽回。
    颜又垂着眼，有点天真地问：人长大后，总是会这样吗？
    周围有桌椅挪动的动静，也有同学们的脚步声, 颜又的声音很小, 夹杂在里面, 很难听得清楚。
    姜星时问：会怎么样？
    颜又看着姜星时的眼睛，轻轻地说：会分离，去更远的地方。
    高中生之间似乎没有那么坚不可破的联系，只在一起待三年，高考过后，大家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过新的生活。这好像也很平常，学生总有这样的经历，小学时最喜欢的同桌，初中就不再联系。
    颜又没有经历过分离。由于生病，他从小就待在玻璃花房里，认识的人很少，对每个人都很珍惜。谭修明每周见三到五次，阿姨每天都会见面，颜秀文的工作忙碌，偶尔会一个月见一次，偶尔一周里的每一天都能在一起吃午餐。
    电影里发生的故事不是真的，但让颜又迟钝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和姜星时也是高中同学，甚至没有高一，他们之间是从高二的第二个星期开始的。
    接下来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姜星时抬手打开后面的灯的开关，教室里骤然变亮，他站在灯光下，用笃定的语气说：不会的。不是每个人都会那样。
    在过去的人生中，姜星时在很小的年纪失去过多的东西，而在那之后，他没有可留恋的人或物，所以离开得很轻易，没有任何犹豫。
    颜又问：真的吗？
    他是很难改变自我的性格。来上学也是为了母亲，离开花房，来到学校，然后遇到姜星时。其实直到现在，颜又也没有想多遥远的未来，他只是想每天都能见到姜星时。
    一个很简单，很容易实现的愿望。
    姜星时对他承诺：真的。
    姜星时从未看过这样的电影，对剧情中的那些矛盾也没有什么高超的见解，但他们之间没有那些障碍，并且姜星时很擅长解决难题，很擅长凭借努力做到听起来不太可能的事。
    即使成功的概率是0.01%，如果姜星时想要，也会去做。
    而颜又是从0衍生而来的0.01%。
    颜又站起身，看着姜星时，似乎无条件地相信了这个人，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然后，颜又收拾好书包，挂在肩膀上，戴好帽子，姜星时给他递去口罩。
    颜又从姜星时身边经过，小声地说：下周见。
    回家的路上，手机窗口又弹出一封新邮件。
    颜又已经没那么想看了，甚至可以说是抗拒。
    再三犹豫后，颜又还是点开了那封邮件。
    【恭喜宿主，完成拯救校园万人嫌前置任务①
    即将开始拯救校园万人嫌前置任务②
    校园万人嫌人生中最大的灾难事件，期待您的拯救。】
    颜又怔了怔，有点烦躁地将手机丢到一边。
    每一次，邮件发送过来时，他都会莫名地产生怀疑。
    怀疑姜星时，怀疑自己，也怀疑这些超越现实的东西。
    当他投入感情后，一切都不能用简单的游戏来概括了。
    颜又对所谓的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灾难事件都没有兴趣，他只想知道邮件的来历，以及整件事的缘由。
    是像那些游戏或小说中描述的青春期幻想症吗？
    颜又宁愿如此。
    无论幻想的人是自己，还是姜星时。
    回到家，谭修明已经摩拳擦掌地等着了。
    颜又一只脚才踏入家门，就被谭修明揪住了衣服。
    对方大声嚷嚷：邻居小花同志，我郑重通知你，你现在已经被打入天牢，必须要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把一切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阿姨笑呵呵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说：你们俩感情还是这么好，有什么话这么着急？
    颜又缓缓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个弱智：
    面对着颜又的死亡凝视，谭修明终于找回理智，有了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自觉，不应该在这讲这么重要的秘密，咳嗽了两声，虚情假意道：又又，走，打游戏去。
    合上房门后，谭修明立刻问：说，你怎么就，就变男同了？
    颜又叹了口气，觉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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